柳映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构思着如何让游秋放松放松。
‘带她去后山打野味？’——不行，这是白承那家伙才喜欢做的事，
游秋看起来并不像是热衷口腹之欲的人。
而且自己烤东西的技术……实在难以恭维。
‘那就找她对练？酣畅淋漓地打一场倒是自己经常发泄情绪的做法。’——还是不行。
游秋情绪低落，定无法发挥实力，不仅自己没打爽，她心情也不见得好。
实在不行就送她点东西吧……
灵草丹药什么的——不行不行！
那样会让游秋觉得自己太物质！
更何况，这种直白的赠送，既显得生硬，又太有目的性。
最终柳映的想法都被自己否决，
她发现自己对游秋的了解还是太匮乏了，少到连如何取悦对方都毫无头绪。
这种无力感让她有些烦躁，
但那股倔得像头牛的执拗又逼得她非要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回到了淬体院。
夕阳愈红，院子里练习的弟子也稀疏了不少。
但所幸的是，二人并未离去。
谢青昭还在一旁认真地巩固基础功，
而游秋……
她背对着柳映来的方向，盘膝坐在地上，身形在赤红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双臂动作轻柔，却不知道在干什么。
柳映步子忽地放慢，心底生出一层疑惑，
转而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下意识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绕到侧面的一处廊道中，借着立柱的遮掩，偷偷望了过去。
这个角度，
能清晰地看到游秋的侧脸。
蒙着淡淡忧郁，
夕阳余晖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却怎么也照不亮眼底的黯淡。
而她的手上，让柳映有些惊异——
那是她的破甲枪。
只见游秋左手稳稳托住枪杆，右手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
正极其细致地擦拭着漆黑的枪身。
每擦拭一下，都先侧头吹去浮尘，再俯身靠近，细观锋纹是否擦净。
她额前几缕未能束好的发丝，随着游秋动作，从耳后滑落，垂落在冰冷枪身上。
扎起的低马尾垂在颈侧，发梢枯黄在夕阳下变为金黄，
其余墨发与那玄色枪杆上流转的幽光，微妙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柳映一时间看得怔住了，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许多。
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廊柱后，忽然不忍心上前，生怕自己的出现会惊扰、打破这仿佛被时光凝固的静谧。
游秋的神情专注异常，
布帛擦到第二遍时，水剂顺着刃纹淌下，滴在她鞋面，洇出深色圆痕。
却毫不在意，
目光始终流连在枪上，仿佛此刻除了手中玄铁，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那一瞬，
柳映才注意到游秋的眉心是微微蹙起的，始终没有舒展开。
那蹙痕很淡，像笼罩远山的薄雾，吹不散也化不开，
带着沉甸甸、让人心疼的犹豫。
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其他的愧疚？
柳映的心咚咚跳动几下，
忽然想起白承方才说的那句话——“重点是让她感觉到你在意”。
此刻的游秋虽然沉默不语，没有向她倾诉半分愁绪，
却在擦拭着她的枪。
柳映先前不懂该如何做，笨拙地只想用言语撬开对方的心扉，
却没想到，眼前的游秋正在给她上最具体形象的一课。
将长枪表面的尘垢与旧痕擦拭干净后，
游秋并未立刻起身。
转而做了一个让柳映莫名心跳加速的动作——
她轻轻抬起手臂，绕过枪身，将整杆破甲枪温柔地怀抱在怀里。
游秋抱着枪，微微侧头，将脸颊若有若无地贴近枪杆，
像是疲惫的人依靠着坚实可靠的肩膀，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睫毛垂下，微微颤动，
柳映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以为她要哭了，下意识屏住呼吸。
可最终，只等到一声极轻极轻叹息，
转瞬被风吹散。
一声叹息，却比任何哭声都让柳映感到胸口发闷。
柳映忽然觉得，游秋真正撩动她心弦的，
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如此珍重地将她的兵器抱在怀里，温柔地抹去其上的风霜与尘埃。
这种无声慰藉，比任何言语都来的实在。
柳映深吸一口气，
硬着头皮从廊道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在一众弟子的呼喝声中也显得清晰。
游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动，倏地抬起头，
但柳映已经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夕阳的光线正好，将游秋眼中那点来不及完全藏起的黯淡与忧伤照得清清楚楚，
像湖中碎银。
闪烁一下，又迅速被强压下去，归于一种故作平静的深邃。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迅速漾开，带着些许意外和掩饰意味的浅淡笑意。
“你回来了？”
游秋站起身，声音温温软软的，
将怀中的破甲枪递向柳映，语气自然地说道：
“我看你的枪好像沾了些灰尘，就顺手擦了擦……”
笑容淡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融化。
柳映站在原地，看着递到面前的长枪，
又看向游秋那双努力微笑的眼睛，如鲠在喉。
滚动几下，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千言万语在胸口冲撞，却不知该如何理顺，最终只化作了几个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字：
“抱、抱歉。”
游秋显然没料到会听到道歉，微微一怔，
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要道歉？刚才……是我说错话，才把你惹生气了吧？”
她以为柳映先前是因为负气离开。
柳映连忙摇头，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语速有些快地说道：
“我才没有生气！是、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强势，不该逼问你……”她越说声音越小，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张扬。
游秋眨了眨眼，
从未想过一向高傲的柳映居然会道歉。
但也正是这带着笨拙的诚恳模样，心中那点因宁霜浔而起的冰寒，似乎又被吹散了一些。
转而轻轻摇摇头，语气柔和下来：
“没关系的，人之常情嘛。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是为了我好。”
说出后半句话，游秋自己的脸颊也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勾绕着自己颈侧垂落的发丝，一圈又一圈。
见她这般羞怯情态，再对比她刚才抱着长枪时那沉静忧郁的模样，
柳映只觉得心脏被小猫爪轻挠。
咽了咽唾沫，
听见自己直截了当地说：
“今晚……你有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