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
游秋跟谢青昭简单说明情况,柔声将她哄睡后,
游秋轻手轻脚地掩上杂物间的房门,来到屋外。
月光已如水银泻地,将院落照得一片清辉。
柳映已然等候许久,
正如晨时那样。
她换下白日那身干练的劲装,穿着一套料子柔软宽松的深蓝色常服,
没有了先前所勾勒出的傲然,
却少了几分逼人的锐气,竟显得有些温柔。
领口也比白天那件开得稍低一些,精致的锁骨在垂落的发梢与衣领间若隐若现。
月光映衬下,她的肤色显得白皙,但凑上近前还是能窥见常年练武,被日光映染出的健康麦色。
惯常高束成马尾的长发此刻披散下来,从肩头流泻至脊背,发尾带着自然的微卷,偶尔被夜风挑起一二缕,便在她脸颊边晃悠,
像不安分的枪缨,只是卸了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夜露气息。
“久等了……”
游秋抿了抿唇,有些羞涩地走近,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长这么大,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被女生以这种类似“约会”的形式,在大半夜叫出来。
以往宁霜浔也常深夜寻她,但那都是以师徒的身份,没那么暧昧。
柳映闻声扭过头来,
并没有立刻说话,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一旁瞥了瞥,
似乎也不太适应这种氛围。
只是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游秋定睛一看,
她的指尖,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青皮酒坛。
坛口的红绳并未系紧,松松地搭着,
泄露出一缕清甜馥郁的桂花香。
随着她手腕轻轻晃动的动作,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极淡却诱人的甜痕,
但她力道控制地极好,坛身平稳,没有一滴酒液洒出。
“我带了点酒……”柳映另一只手举在唇前,轻咳一声,“要一起喝吗?”
她不知道的是,
早在看到那坛身时,游秋胃里的馋虫便已经被勾起来了。
尤其是闻到那熟悉的桂花甜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口舌生津。
毫不避讳地说,游秋上一世就是一个酒鬼。
刚刚穿越到这片陌生的玄渺界,举目无亲,唯有烈酒方能暂时浇熄心头的块垒与愁绪。
后来一步一步培养宁霜浔成才,也经常带着她小酌几杯,
但随着修为日益高深,再烈的酒也无法让游秋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醉意。
往日微醺的乐趣不再,
如今换了一副孱弱且未经酒精考验的身体,
她倒是真想尝尝,这凡俗的桂花酿,能否让她重新找回一点久违的放松感。
“好啊。”游秋几乎毫不犹豫,
脸上绽开一个带着些馋意的笑容,眼睛都亮了几分。
看到她如此爽快,甚至有些雀跃的反应,
柳映也松了口气:“嗯。”
居然不会是自己独自喝闷酒,紧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两人并未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在那间简陋杂物房外的一条老旧长椅上,并肩坐了下来。
长椅有些窄,两人手臂不可避免地轻轻挨着。
柳映拍开坛口的泥封,
更加浓郁醉人的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转而拿出两只小巧的白瓷杯,为游秋斟满。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两只白瓷杯轻轻相碰。
游秋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酒液入口温润,口感绵柔顺滑,并不辛辣,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甘醇。
一股暖意顺着食道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夜间的微寒。
但对于喝惯了灵酒烈酿的游秋来说,这桂花酿只能算饮料,
但正是这份温和的甜暖,恰好抚慰她此刻低落的情绪。
游秋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眯起眼睛,
像一只被顺毛抚摸的猫咪。
柳映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因为一口酒而露出的惬意神情,
自己杯中酒的味道仿佛也变得更加甘美些许。
转而仰头,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她一贯的风格。
但柳映今夜邀游秋饮酒,自然不只是为了这个。
几杯温润酒液下肚,身体暖了起来,
平日里紧守的心防似乎也松懈些许。
借着微醺的酒意,柳映抬头望弦月,终于缓缓开口:
“游秋……”
“嗯?”
“你听说过……镜洲柳氏吗?”
游秋持杯的手微微一顿。
镜洲柳氏,世代镇守北境,抵御魔族,满门忠烈,她怎会不知?
她早该从柳映的枪法、气度中想到的。
只是自己和柳氏的渊源太过久远,竟有些忘记。
而如今,她也只是一个没眼界的“小杂役”,不应该知道这些。
于是游秋饮下杯中剩余的桂花酿,压下眼底波澜,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茫然:
“镜洲柳氏?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这个回答似乎在柳映的意料之中,
她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目光有些飘远:
“我的父亲……是一名元婴修士,在北境担任着抵御魔族的镇戍大将军。”
游秋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主动为她斟满了酒。
柳映接过酒杯时,无意间蹭到对方温热的指尖,并未立刻喝,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继续道:
“但是你也知道,修仙之人,难以有子嗣。因此,我父亲的嫡系血脉,只有我和我大哥二人。”
说到这,她嘴角扯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
“说来也有些好笑……我大哥身为长子,自幼一心苦读兵书韬略,满心想着继承父亲的帅印,可惜……”
“他似乎并未继承父亲的兵武天赋,于修行一途进展缓慢,反倒是我……”
她的话故意没说完,但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表现平平,而她这个女儿身,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武道天赋。
“虽然族中其他的堂兄弟,甚至一些旁支的长辈,都觉得一个女子,整日舞刀弄枪,终究是难成大事。”
即使柳映语气平淡,但游秋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的倔强与不甘。
正如游秋所想的一样,
柳映是个倔得像牛的女孩。
她转过头,脸颊带着酒液染上的绯红,却展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双英气的眸子在月光映衬下亮得惊人:
“但是,枪不分男女,只分生死。”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拂过,吹起她披散的长发,
发丝飞扬,宛如沙场上猎猎作响的枪缨,
带着锋芒毕露的锐气。
“所以,”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来到天云外。我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打破所有的偏见,我要继承的,不只是父亲的衣钵……”
柳映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灼灼地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夜空,看到那片烽火连天:
“我要成为下一个镇戍大将军……不对——我要成为唯一的镇戍女将军!”
她的誓言在风中回荡,
游秋看着对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是这样,柳映才对力量如此执着。
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宁霜浔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这些事情,我没和任何人讲过,甚至我加入天云外也瞒着族中人。”
柳映扭过头,对上游秋的视线,
举起杯,与她再次轻轻一碰。
“所以,能和我讲讲你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