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故事没那么有趣……”
“没关系,我乐意听。”
游秋陷入了沉默。
上一世那波澜壮阔,又最终以悲剧收尾的人生,
那些关于系统、任务、宁霜浔的秘密,
是绝对不能向柳映透露分毫的。
可是……
看着对方那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真诚和期待的眼睛,
听着她刚刚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立志成为镇戍女将军的志向。
游秋不忍心用谎言敷衍她敞开的心扉。
自从过劳猝死,来到玄渺界后,她从未与人说起过自己真正的从前,
用的都是系统编织的虚假身份,
那些最真实的部分早已被她自己尘封了太久。
如今倒是个机会。
游秋仰头,将杯中剩余的桂花酿一饮而尽。
温润的酒液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勇气,
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杯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
“我以前……大概算是一名教书先生吧。”
“教书先生?”柳映闻言,下意识地上下打量游秋一番,
眼中流露出淡淡怀疑。
眼前这少女的模样,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面容稚嫩,身形瘦削,
实在很难和“先生”这种需要阅历与威严支撑的身份联系起来。
游秋自然是看出了她的不解,不由莞尔,
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柳映的手臂,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怀念说道:“别看我长得显小,懂的东西可不少呢。”
她脑海中闪过,自己还是男儿身时,站在讲台上,
面对一群比自己高出好几个脑袋的臭小子。
那段时光虽然清贫,甚至有些劳累,但比起后来在玄渺界步步惊心、与人殊死搏杀的日子,倒显得纯粹温暖,让她忍不住心生怀念。
柳映将信将疑地“嗯嗯”两声,并未打断,
还是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先认真倾听。
游秋的目光投向远处朦胧的月色,继续用舒缓的语调说道:
“我小时候……父母去得早,是姑姑辛苦把我拉扯大的。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全靠姑姑一个人劳作……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赡养她,就……”
虽然讲出来的东西十分酸楚,但她却是像在讲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但我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游秋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种从苦难中淬炼出的乐观,
“买不起书,我就捡别人家孩子不要的旧书来看,吃不饱饭,我就帮包子铺的老板洗碗,赚几个包子吃……”
她开始讲述一些年少时的往事,
带了些玄渺界当地特色的艺术加工。
比如如何帮人抄书换来的几个铜板,给姑姑买了她最爱吃的绿豆糕,
如何因为一时沉迷看书而忘记干活,被姑姑追着满院子跑,
或是窝在寒冷冬夜的被窝里挑灯夜读。
这些记忆碎片遥远而模糊,却偏偏是游秋真正的人生。
柳映静静地听着,起初还带着几分狐疑,
渐渐地,她的神情变得专注而柔和。
从游秋的讲述中,看不到丝毫的夸大或编造。
游秋讲着讲着,酒意渐渐上头,
思绪也变得有些飘忽。
回想起自己作为“游老师”的那十多年,似乎一直都在为活着而忙碌,
微薄的薪水仅仅够勉强维持生计和补贴家用。
可奇怪的是,此刻回忆起来,她竟想不起太多苦楚,
反而记得更多的是学生们的笑脸,
是姑姑虽然唠叨但满是关心的叮嘱。
但是……
宁霜浔在她“死”后,那张绝望悲痛的脸却也浮现而出。
那一瞬为她而白的发丝……
记忆里的白袍与眼前的月色重叠,酒意一冲,眼眶便起了潮。
滚在喉间的酒液让她忽地灌入气管,
让游秋咳嗽不止。
她想再喝,却被柳映轻轻按住手背:
“别呛着。”
那只手带着练枪的厚茧,暖得惊人。
游秋鼻尖一酸,趁着酒兴,泪就滚了下来,无声地砸在两人交叠的指间。
“怎么……”柳映有些慌了,“我说错话了?”
游秋摇头,泪水却越抹越多,打在酒红的脸颊上。
“我……我明明生、生为先生,最后却……骗了我最看中的一、一个门生……”
宁霜浔下午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清晰地印在游秋脑海中,
强烈的愧疚和无力在此刻爆发。
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几百年?还是自从来到玄渺界的整整一千年?
漫长的伪装与修行岁月里,她早已习惯将一切情绪深埋心底,
用“游天云”这个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
可此时,在这个静谧的月夜,在这个刚刚向她袒露心扉的女生面前,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游秋”。
柳映虽然听不明白游秋话中的具体含义,不知道那所谓“门生”是谁,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游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没有多问,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
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臂,揽过游秋的肩头,轻轻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温热而坚实的肩头。
游秋先是身体一僵,随即感受到那陌生却令人安心的体温和支撑。
一直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索性不再压抑,将整张泪湿的脸,深深埋进柳映带着皂角清香的宽松衣袖里,
无声地抽泣起来。
柳映的身体起初是反射般的僵硬,
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接触。
但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与依赖,很快便放松下来。任由游秋靠着自己。
另一只空着的手,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缓缓抬起,带着几分笨拙却无比轻柔的意味,
抚上游秋发顶,一下又一下,
顺着那细软的发丝,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想哭就哭吧,”柳映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在这里陪着你。”
简单的一句话,让游秋积压了太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酒意和泪意交织,让她眼前一片模糊,
鼻尖萦绕的全是桂花香和柳映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
但她终究没有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只是断断续续地流着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渐渐止息。
游秋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
眼尾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柳映,眼神中还带着未散的水汽。
“谢、谢谢你……”
柳映的呼吸停滞,指腹停在游秋耳后。
月光斜照,两道影子在地面交叠成一条线,
近得能听见彼此凌乱的心跳。
游秋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泪珠,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柳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一股怜惜的冲动,顺着酒意的热流涌上心头,
在晃神间,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倾身——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在脸上。
唇与唇只见,只剩下不到一指的距离。
然而,就在柳映的唇即将触碰到那份柔软的前一刹那,游秋猛地偏开了头。
一个滚烫的吻,最终落在了柳映的脸颊上,
然后滑向她敏感的耳侧。
游秋的声音极轻,带着未散的哭腔和一丝清晰歉意,
化作温热的气流钻进柳映的耳中:
“对不起……柳映,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仍能保持理智,
毕竟她不知道,自己与柳映的过度亲密,会不会影响系统对宁霜浔好感值的判定。
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脆弱和贪恋温暖,
而招致无法预料的惩罚,更不愿因此将柳映也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她身上的羁绊和秘密太多太重,不能拖累这个单纯而热烈的少女。
柳映的动作一僵,
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锐利明亮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失落。
但很快便恢复往常。
是她操之过急了,
明明两人认识还只有七天左右。
“没关系。”柳映轻笑,“我等你。”
以后,会有更多机会了解彼此。
夜风再次掠过,将空气中浓郁的桂花香气吹得四散开来,
也吹动了两人交缠的发丝。
长椅上,两道身影依旧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谁也没有再说话。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和心跳声。
“可以……叫我阿映吗?”
“……阿映。”
“……”
“嗯,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