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初至，天光未明，只有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将沉沉的墨色晕染得淡了些。
主峰没云峰之巅，
终年缭绕的云雾比别处更浓。
这片乳白色的海洋将峰顶大半掩映其中，只露出几处嶙峋的怪石，和一柄高耸入云，倒插于中央的石巨剑。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寒意和浓郁纯净的灵气，
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乃是天云外灵气最为充裕的修炼圣地之一。
寻常弟子想来还来不了。
游秋踏着湿滑的石阶登顶。
眼前的景象自然不陌生，甚至在她上一世占据了人生的三分之二。
她还是“游天云”时，便是在此处，于晨曦微露、云海翻腾之时，
亲手为那个尚且热忱乐天的少女启蒙剑法，
一招一式，引她踏入剑道之门。
而今地点未变，时辰未变，
甚至连那持剑的身影都未曾改变。
只是她们之间的位置，已然彻底颠倒。
宁霜浔早已静立在那巨剑旁，着一身飘飘然的素白外袍，白发如瀑，在微凉的晨风中微微拂动。
背对着游秋，身姿挺拔如孤松，
仿佛已与这片天地、这片云海融为一体。
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直至游秋走近，这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扫过游秋略显疲惫的脸庞，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下那两抹淡淡的乌青。
宁霜浔自然是心知肚明，
昨日不仅九纹健体丹没有着落，再加上被陌生师姐唐突惊吓，
能睡得安稳才怪。
大概只勉强睡了两个时辰。
见她虽然精神不济，但还是准时抵达，
宁霜浔并未多言，只是屈指一弹。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
一柄样式古朴、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长剑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游秋手中。
剑入手微沉，质地极佳，虽非什么神兵利器，但也远胜寻常弟子所用的制式长剑。
“我不用灵力。”宁霜浔淡淡道，“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果然是要对练……
游秋握住剑柄，感受指尖冰凉的触感。
她前世虽剑法不俗，但并非纯粹的剑修，所学博杂。
而宁霜浔却是真正走上了剑修极致之路，天赋卓绝，心无旁骛。
更何况，到了这种修为境界，就算满是杂念都足以吊打世间一切敌。
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游天云”，在纯粹的剑术比拼上，也难能胜过宁霜浔。
如今她顶着这副练气期的羸弱身躯，怎么像都不可能是宁霜浔的对手，
即便对方说不使用灵力，体力和肌肉反应都不是能相提并论的。
但为了能让宁霜浔对自己刮目相看，日后破例收自己为徒，
游秋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最基础的起手剑式：
“还请宗主指点。”
她打定主意，既不能过多展露上一世那些精妙剑招，以免被认出，
又要让自己显得像个有潜力但尚显稚嫩的“愣头青”，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倒是极其考验她对这副身体的掌控力。
宁霜浔见状，面色无波，
下一刻，转瞬即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和绚烂夺目的光华，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步踏出，
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同样制式的长剑，
剑尖微颤，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游秋手腕。
游秋心中一凛，连忙举剑格挡。
剑身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轻响，巨力传来，震得她手臂发麻，
脚下不由自主地“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让游秋感到意外的是，
宁霜浔居然能将力量掌控到这种地步。
明明有着化神期顶尖的修为，却仍能精确地将力量控制在练气期。
宁霜浔并未趁势追击，只是从容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的进攻。
游秋甩了甩手腕，转而主动出击，
剑招迅疾，但也仅限于天云外基础剑法的范畴，
并且还要不断变招，避免任何可能和“游天云”习惯重合的细节。
宁霜浔依旧如闲庭信步，手中长剑或格或挡，
将游秋的攻势一一化解于无形。
直到游秋露出破绽，不再只是防御。
剑光如电，直削游秋左肩，
这一击来得太快，角度刁钻。
游秋几乎是出于本能，手腕一翻，剑身以一个极其微妙的角度斜撩而上，试图荡开宁霜浔的剑锋——
这是她前世惯用的一种卸力技巧。
‘糟了！’
游秋心中警铃大作，
在剑锋即将靠向宁霜浔攻势的一瞬间，停了微末，
而宁霜浔的剑尖则擦着她的杂役服衣袖掠过。
“嗤啦——”
一声轻微的布帛撕裂声响起，
游秋只觉得左肩一凉，扭头看去，只见衣袖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露出里面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宁霜浔的力道控制极好，仅仅划破了衣物，并未伤及她皮肉分毫。
“你在分神。”宁霜浔负剑而立，“在想什么？”
游秋心知方才那一下本能反应，恐怕已经引起了宁霜浔的怀疑，
正急速思考着该如何解释。
不等她开口，宁霜浔却忽然再次开口，话题陡然一转：
“你昨日，可是在青杏峰百草堂，寻找九纹健体丹？”
游秋自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逃不过宁霜浔的法眼，
只是老实地回答：“……是”
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编织着丹药来源的合理性。
但对于游秋心底那些想法，宁霜浔自然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是想借题引出丹药罢了。
出乎游秋意料之外的是，宁霜浔似乎对丹药的由来并无兴趣，并未追问。
有些事情，明知故问得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厌烦和无趣。
或许，是时候给这总是藏着掖着的老混蛋，来点新花样了。
只见宁霜浔手腕一翻，掌心之中，赫然多了一枚龙眼大小、圆润无暇的丹药。
九道清晰繁复的丹纹流转着温润光泽。
“想要，”宁霜浔说着，手腕轻抖，将丹药抛向空中，转而有用剑身接稳，“就自己来拿。”
那枚九纹健体丹，在那寒光闪闪的剑脊上，显得格外醒目诱人。
这意思是……
看自己本事咯？
见状，游秋不敢再怠慢，
拧身侧步，剑招随之变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使其看起来更像是临场发挥的急智。
宁霜浔将丹药挑至空中，同时迎合对方攻击，
两人身形在方寸之地腾挪闪转。
一时间，没云峰顶，剑光纵横，衣袂翻飞。
两道身影在缭绕的云雾与朝阳金光中交错、分离、再碰撞。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清脆而急促。
“嗤啦——嗤啦——”
又是几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游秋胸前的衣襟、右臂的袖口，接连被锋锐的剑锋划开，露出更多雪白的肌肤。
那剑锋总是恰到好处地贴着皮肤掠过，
带来阵阵凉意，却始终未曾真正伤她。
以至于游秋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知，依旧一味朝着那枚丹药抓去。
终于，宁霜浔一剑点出，精准地压在游秋的剑锷之上，
一股巧劲传来，游秋只觉手腕一麻，长剑也持握不住。
“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她喘着粗气，看着依旧气定神闲、连发丝都未曾凌乱半分的宁霜浔，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宁霜浔收剑，目光落在游秋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才平淡提醒道：“低头看看。”
游秋下意识低头，这才惊觉自己锁骨下方，乃至胸前，竟有大片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白得晃眼。
她慌忙用手臂环抱住胸前，动作间满是窘迫。
宁霜浔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转而随手解下自己那件雪白外袍，抛了过去，将游秋几乎春光外泄的上身罩住。
游秋将上身裹在宽大的白袍里，只露出一张泛红的小脸，
但目光依旧落在那颗冒着金光的健体丹上。
“丹药，你现在拿不走。”宁霜浔又是手腕一翻，将那枚丹药收回袖中，“若是真想要这枚丹药，午后自己来找我练剑。”
“还有，袍子记得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