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月下决裂,转眼已过去七日。
天云外后山,那处僻静的灵池畔,
游秋正盘膝坐在一块被水汽浸润得微微发亮的高石之上,
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内敛。
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从身旁的树丛中探了出来,
左右张望一阵,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人物”后,才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到游秋打坐的高石旁。
“诶,游秋,你和柳映……是不是吵架了呀?”
来人仰着头,看着高石上仿佛老僧入定般的游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气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来人正是白承。
游秋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真的沉浸在深层的入定中,
对白承的问话毫无反应。
白承见状,也不气馁,
转而自顾自地趴在高石旁,自顾自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我跟你说哦,柳映她……自从七天前回到千嶂峰后,就变得超级奇怪的!”
白承皱着小脸,苦不堪言,
“一开始吧,她把自己关在静室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我还以为她是突然悟了,要闭关冲击瓶颈呢!”
“结果呢?她三天后出来了,修为倒是凝实一些,但整个人……”
白承夸张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她也不来杂役处找你了,就整天窝在千嶂峰的演武坪往死里练枪,跟她说话也爱答不理的,比以前还凶!”
回想起这几日在柳映身边小心翼翼的日子,白承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真的,我不骗你!”
“她现在脾气变得好差!虽然以前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昨天就是看她练枪练得满头大汗,好心说了句‘秋天快到了,晚上风凉,你小心别冻死’,你猜怎么着?她直接就瞪了我一眼!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连个‘秋’字都说不得!”
游秋:“……”
这明明就是你的问题吧?
白承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她现在在柳映面前,连“游泳”和“秋天”都不敢提,别说提本尊名字了,她感觉自己只是站在柳映面前,稍有不顺就会被当成木人桩给拆了。
“于是没办法,我就只好偷偷跑来问你啦……”
白承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游秋:“你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一起修炼,一起吃饭,她还帮你照顾谢青昭……”
“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挺喜欢你的,那几天她整个人都不像以前那样,浑身是刺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
将柳映这七日以来的反常状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直到她说完,高石上的游秋还是忍不住了,缓缓睁开眼。
眼睛里仿佛蒙上一层忧郁的薄纱,
深处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黯然。
“我和她……”游秋平静地说道,“结束了。”
“啊?”白承一时间似乎没反应过来。
等到这句话的尾音彻底消失,她才一把跳起来,双手扒住高石的边缘,难以置信地看着游秋。
“结束了?!也就是说……你们真的分手了?!”
她原先还以为二人只是闹矛盾吵架,没想到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虽说她之前还对柳映那种“强取豪夺”的方式颇有微词,
总觉得柳映这头臭猪非要拱游秋这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那短短的几天里,
她是真切地看到了两人之间那种融洽而温暖的气氛。
柳映看向游秋时,那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眼神,
游秋偶尔流露而出,对柳映的信任。
如果说柳映就是把随时会暴起的刀,那么游秋便是唯一能让她冷静下来的鞘。
一切都让白承觉得,或许她们真的能这样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祝福了。
想不到今天就是她磕的cp的头七。
“怎么会这样?”
白承急切地追问,小脸上满是困惑和惋惜,
“你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柳映那个莽子做了什么混账事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我虽然打不过她,但是可以帮你骂她!”
看着白承那副义愤填膺,却又怂得可怜的模样,
游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沉默了片刻后,游秋轻轻吸入一口空气。
“不是她的错。”她声音很低,满是自责,“是我……辜负了她。”
“以后,别在她面前提起我。也……别在我面前,提起她了。”
她不想再在此事上多言,语气变得疏离。
说完,不等白承再说什么,
游秋便从高石上一跃而下,身姿依旧轻盈,却透着一股落寞。
转而径直走向灵池另一边,正在闭目打坐,尝试引气入体的谢青昭。
白承看着游秋明显不想再谈的背影,
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
蔫头耷脑地跟上去。
她同样清楚,游秋不想说的事情,谁也问不出来。
转而凑到谢青昭身边,好奇地感知着她周身的气息。
“咦?”白承绕着谢青昭左看看,右看看,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青昭师妹体内的灵力……是不是比之前浑厚了很多啊?”
之前还只是若有若无的一丝,现在居然已经凝聚成一小团了。
游秋也将目光落在谢青昭身上。
自从开始修炼那部最基础的《归源决》后,
谢青昭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和吸纳速度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期。
看着她那专注而平和的面容,游秋心中暗自感慨。
这孩子的天赋与悟性,
竟丝毫不亚于当年她刚捡回来的宁霜浔。
只是宁霜浔当初第一时间便觉醒了冰系异灵根,从此修炼一日千里。
而谢青昭还只停留在以肉身吸收灵气的阶段,
过程缓慢而艰难,但即便如此,还是和寻常人有所区别,进步速度依旧令人侧目。
虽然在见多识广的游秋面前,算不上是天才。
然而此时,游秋的眉头却急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从先前修炼《归源决》时,她便有所感应。
体内灵力的流转虽然大体顺畅,但在几个关键的节点上,总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滞涩感。
仿佛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灵气淤积在那,无法随着周天运转而自然化开。
这种异常极其细微,寻常练气期弟子恐怕难以察觉,
到了筑基期后,也不会再回过头修炼打基础的《归源决》,哪里还会发觉曾经根本无所感知的异样?
但游秋不同,她对灵力流转的感知早已臻至化境。
‘不对劲……’
游秋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这《归源决》乃是天云外流传最广、最为中正平和的基础功法,
经过无数代弟子修炼,按理说不该出现这种问题。
除非……
这功法本身就存在着极为隐蔽的缺陷。
若是如此,还需找到功法的摹本一探究竟,才好看出问题出在哪。
若是能将其改善,
修炼速度说不定又能提上好几个档次。
“白承,”游秋立刻转头,对一旁还在啧啧称奇的白承说道,“可以麻烦你,在这里帮我照看一下青昭吗?我有些急事,要去一趟宗主殿。”
“啊?哦哦,好!”白承虽然不明白游秋因为何事,突然这么着急,但还是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你放心去吧,有我白承在,保证没人能打扰青昭师妹修炼!”
游秋点点头,遂不再耽搁,转身便朝着宗主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自从那日月下,她被迫与柳映彻底划清界线之后,宁霜浔对她的态度……似乎缓和许多?
至少这几日晨间的练剑,宁霜浔虽然依旧严厉,却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明显折腾她的意味,更像是一对一指导。
没有先前的沐浴服侍、囚禁play,
游秋心中那种仿佛随时会被“惩罚”的提心吊胆也减轻不少。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议事偏殿,
宁霜浔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之后。
“宗主。”游秋恭敬行礼。
“何事?”宁霜浔并未抬头,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弟子……想求《归源决》功法的摹本一观。”游秋直接说明了来意。
宁霜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墨色眼眸,看向下方的游秋:“你要《归源决》作甚?”
她记得,游秋对这部基础功法的理解,恐怕比当初编纂它的长老还要深刻,何须再看摹本?
但游秋终究也只是精通其中的运作之法,还需看到文本才能更加直观地指出其中的不足。
她早已想好说辞,垂眸答道:“弟子想研习引气入体之法,夯实基础,为了……半月后的入宗大会做准备。”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毕竟她明面上还是个需要参加考核的杂役弟子。
而在游秋视角中,宁霜浔是不知道自己深谙《归源决》一术的。
宁霜浔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托词,
但她更感兴趣的是游秋为何突然对《归源决》如此上心。
只是淡淡道:“允了。”
说罢,她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拂袖袍,
柔和的白光闪过,一本线装书册便凭空出现,缓缓飞至游秋面前。
“谢宗主。”
游秋双手接过书册,入手微沉,能感受到其上蕴含的淡淡灵韵。
随即心中稍定,正要行礼告退。
“慢着。”宁霜浔却忽然叫住了她。
游秋脚步一顿,心中微紧,垂首应道:“宗主还有何吩咐?”
宁霜浔放下笔,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
目光落在游秋那虽然恭敬,却难掩憔悴与忧郁的脸上。
眼底似乎有些满意。
“本座观你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心绪不宁。”
“可是觉得,每日出入我这宗主殿,委屈你了?”
游秋心头一跳,连忙躬身:“弟子不敢……能得宗主亲自指点,是弟子天大的福分,岂敢觉得委屈?”
“哦?”宁霜浔眉梢微挑,“那为何总是这般郁郁寡欢?”
“弟子只是……这几日想通了一些事情。”游秋沉默片刻,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身为弟子,当以修行为重,不应再有其他不切实际的妄想。”
在她心中,此刻似乎只剩下了必须完成的“破镜重圆”任务,
和仍需庇佑的谢青昭,
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宁霜浔听罢,眼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看着游秋脸上那由她亲手酿成的愁容,
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没错,就这样,一直乖巧下去,认清自己的位置……’
宁霜浔在心中低语,满是掌控一切的餍足,
‘你就不必,再亲手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