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路的试炼仍在继续。
游秋与谢青昭已然走过中段，
说不上是平安无事，只能说有惊无险。
她们二人虽起步较晚，速度不算快，但胜在节奏稳定，心无旁骛，竟也一步步超越了部分冲在前头的人。
柳煊便是其中之一。
“游……游前辈，这山路究竟还有多长啊！”
略带喘息和无奈的声音从身旁传了过来。
便是先前在山下酒楼有过一面之缘的柳煊。
这位镜洲柳氏的子弟，此刻早已没了初见时的英姿飒爽，那张冷峻的脸也垮了下来，满是疲惫和苦不堪言。
平日显然更重内息修炼而非体魄打熬。
此刻长途跋涉加上重力压迫，让她有些吃不消，速度慢了下来，恰好与游秋二人并行。
“这才到一半……”
游秋只是简短回应，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台阶。
虽说同样有些呼吸急促，额角见汗，但步伐依旧沉稳。
能感觉到，越往上，那无形的压力似乎还在缓慢递增。
还好这个月有在好好锻体。
其实，游秋从先前的见面就能看出，柳煊和柳映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一个是实打实的体修，枪出入龙，势如破竹；
而柳煊一双手光洁如玉，指腹不见丝毫茧痕，显然并非惯使兵刃之人，更偏向于内息和灵力的累积。
但也正因她体内灵气雄厚，才能在一众弟子中保有竞争力，不至于早早被淘汰。
先前就听柳映说过，柳家内部，从文和从武的女子完全是两个待遇。
柳煊一看便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
高空之上，宁霜浔悬立于云雾之间，双目如尺，丈量着石阶上艰难前行的“长龙”。
原本千余人的浩荡队伍，走到此处，已然筛去了半数。
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名门望族之后。
他们或许有着不错的灵根和修为，但在考验心性和意志的问心路前，却暴露了根基虚浮、意志薄弱的缺陷。
“光有修为，心性却不够坚定……终究是走不远的。”
宁霜浔心中淡漠地评价。
在她看来，这入宗大会三关，第三关检测根骨资质反而是最轻松直接的一环。
反倒是前面这两关，尤其是即将到来的“问心”环节，才是真正筛选心志的关键，淘汰率也往往最高。
按照宁霜浔本人的要求，
若是连这石阶都走不上来，就算有再高的天赋，天云外也不需要。
当然，其余宗主还是比较看重资质的，至于心性方面，日后仍可培养。
宁霜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游秋身上。
以对方前世积累的经验与心性，加上这一世虽微弱却运用巧妙的灵力，还有体内的玄凰火，
不出意外的话，在此次入宗大会中取得前列名次并非难事。
也让宁霜浔眼底也掠过一丝满意。
然而，当她的视线扫过游秋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盲眼少女时，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
方才，宁霜浔早已将霍筱筱与庄千琅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成就不逊于听风剑侠……”
宁霜浔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她先前也借助游秋的视角，仔细观察了谢青昭。
对于霍筱筱给出的评价……
她表示赞同。
因为在这少女身上，有种罕见的特质。
在感知方面远超常人。
为此，宁霜浔还特地花了些时间，去查明一些过去已久的往事。
谢青昭，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寻常偏僻村落出身的盲眼孤儿，绝无可能拥有如此天赋。
除非，是根植于血脉，沉寂许久才再次现世的奇观。
这种体质，在玄渺界已然消失太久，久到像庄千琅这样见多识广的元婴修士也无从而知，难以觉察其端倪。
反倒是这二十年来，为了寻找复活游秋之法，而不断翻阅古籍、涉猎各种偏门知识的宁霜浔和霍筱筱，
在一本两千年前的残破秘典上，窥见了关于这种体质的零星记载。
而那听风剑侠便是其中一例，
只不过远没有谢青昭这般全面。
霍筱筱之所以没有直接动用峰主特权，将谢青昭收归门下，
恐怕也是想借这问心路，亲眼看看这株难得的苗子，究竟能在压力上绽放何等光彩。
其心性又能支撑此刻羸弱的她，走到哪一步。
但宁霜浔对谢青昭始终没有任何兴趣，
她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那个正在台阶上行进，是不是回头关注身后少女的游秋。
好在她已经认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宁霜浔也不必太过于关照谢青昭了。
而霍筱筱也在同一时刻，将目光死死投向那二人身上。
各自心怀鬼胎。
霍筱筱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她看中谢青昭的天赋是其一，但还有一个更关键、带着点私心的原因——她打算让谢青昭成为自己的“小僚机”！
既然谢青昭总是形影不离地跟在游秋身边，
那么她无疑将是自己获取游秋情报的来源。
近距离观察，总比远远揣测要来的真实。
看游秋那样，只怕是心在没云峰，一心想要拜入宁霜浔门下，
自己便退而求其次，把小跟班先拿下。
“哼哼，师姐啊师姐……”霍筱筱在心中暗自嘀咕，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倒要弄清楚，重生一回，你是不是真的同霜浔说的那般，变了一个人……”
石阶上，
游秋和谢青昭仍在一步一脚印地向上攀登。
周围的云雾愈发浓烈，朝着台阶上的众人聚拢。
又是空气稀薄，又是重力压迫，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每个人的极限。
游秋只觉眼前景象逐渐扭曲，石阶边缘变得模糊。
一旁的柳煊显然也遇到了同样情况，
脚步虚浮，像是喝了假酒。
“怎么回事？”柳煊有些疑惑，但还是强行稳住心神。
甚至似乎还有人在她耳边低语：“走反了！”
虽说她有些疲惫，但是应该该不至于到出现幻觉的程度啊！
“别想别的，凝神。”游秋出声提醒。
指尖划过，拨开面前一片汇聚的浓雾。
是这片雾，
在干扰所有弟子眼前的景象。
而这正是“问心路”最关键的“问心”环节。
游秋心中一凛，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让她瞬间清醒几分，在脑海中落定自己登阶的目标后，眼前景象再次变得正常。
“青昭，摒除杂念，紧守心神！在你脑海中坚定此行的目标！”
她刚刚回头提醒谢青昭，却见对方已然来到自己身侧。
让游秋有些讶异。
明明刚才，她们之间还隔着五级台阶。
“怎么了？游秋姐姐？”
谢青昭疑惑开口，似乎并未受到这浓雾影响。
但保险起见，游秋还是跟谢青昭说了说“问心”环节的注意事项。
“问心”，考验的便是弟子道心的坚定程度。
若是心怀杂念、大脑放空，这些浓雾便会乘机而入，从而干扰所有人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
道心不够坚定的人便极易在扭曲的景象和纷乱的思绪中迷失方向，跌落石阶。
即便是那些事先得到情报、有所准备的弟子，也常常因为幻觉的突然性和多变性而中招。
并非每一届都是眼前景象变得扭曲。
有时是石阶升温或是寒气侵体，
若非及时坚定道心，锚定自己此行的目标，则很容易出局。
谢青昭听罢，只是极其简短而平静地“嗯”了一声，
脚下的步伐跟随着自己而前进，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或虚浮，只是跟自己保持着微妙距离，不超过两级台阶。
仿佛周遭那些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和那些低语，对她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想来也是，谢青昭毕竟目不能视，视觉上的幻象对她天然较小。
看来这妮子对心中目标坚定得很，比游秋自己还要稳。
她心中稍安，同时也让自己心中摒除杂念，一心只在乎脚底的石阶。
此行的目标，便是成功拜入宁霜浔座下！
否则真的会被天雷滚滚劈成渣渣。
但游秋显然不知道，
谢青昭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清晰得无需提醒。
霍筱筱则看得双眼发亮，紧紧盯着谢青昭。
在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到浓雾影响，步履凌乱、神色变幻之际，
这名盲女倒是脱颖而出，就跟在自家后院散步般从容，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前方的石阶上。
看来这真要让她捡到宝了！
又能当僚机，还能当核心弟子培养。
而谢青昭自然是没有在意到那么多的目光，
只是微微仰着头，空洞无神的眼眸“望”着游秋瘦削的背影。
那些脚步声清晰得落在自己耳中，却听的心安。
只是将全部感知力，都集中于前方那个身影之上。
凭借着对气流、对脚步、对游秋身上那独特气息的敏锐捕捉，
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勾勒出游秋的轮廓。
将那背影当作黑暗中唯一的路标，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跟随向上。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却也纯粹得只剩下前方那一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