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秋在经历了一阵漫长的坠落感后，双脚终于踏上了“实地”。
在与谢青昭松手之前，她特地叮嘱过对方，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也不要慌张，保持冷静才是破局的关键。
她相信以谢青昭那纯粹的心性和敏锐的感知只要不自乱阵脚，通过这幻心渊的考验应当不难。
周遭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光亮。
在前方，出现一个狭窄到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内部幽深，看不清景象，只有一股若有若无、让她心神不宁的气息弥漫出来。
她定了定神，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先检查自身。
灵力运转正常，身体无恙。
只是与谢青昭的短暂分离带来的淡淡不安，萦绕心头。
转而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目光重新投向那洞口。
她知道，这洞口之后，就是幻心渊为她量身定制的“考题”。
每届的考题都不一样，以至于前来参与大会的弟子都拿不准。
但考验心性，无非就是直面内心恐惧、欲望或是遗憾。
游秋调整呼吸，迈步踏入了洞口。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游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
四周云雾缭绕，寒风凛冽。
这里是……没云峰的观云台？
不，细节有些模糊，更像是记忆与幻境交织的产物。
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白发如雪，容颜依旧清冷绝伦，只是那双原本应如韩星般的眸子，此刻却空洞无神，失去所有焦点。
和游秋预想的一样。
是宁霜浔。
但眼前的宁霜浔并非现在这位已然走出来的天云外宗主，
而是游秋“死遁”之后，那个抱着她残存手臂，瞬间白头，心如死灰的宁霜浔。
“师尊……”
幻境中的宁霜浔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满是茫然，不知在对谁说话，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要霜浔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游秋。
但那手却在微微颤抖。
“你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为什么，要骗我？”
游秋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明知道这是幻境，是利用她内心最深愧疚所化的假象，但看着眼前徒弟这般模样，那刻骨铭心的自责依旧疯狂滋长。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哪怕想要解释，对方也听不到。
什么为了回归现实，为了系统任务，
这些理由在宁霜浔面前，苍白得可笑。
“是因为霜浔不够好吗？是霜浔做错了什么，惹师尊生气了吗？”
幻境中的宁霜浔步步紧逼，空洞的眼神里逐渐凝聚起水光，倔强地没有落下，
“师尊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我什么都愿意改……只要你别丢下我……”
游秋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苍白。
她紧紧握拳，指甲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不能沉溺……这是幻象……是心魔……
就在这时，她神识海中，那伪装成【系统】的宁霜浔神识，正冷漠得观察这一切。
想不到那位神秘莫测的幻星峰峰主把自己以前的黑历史直接端了上来……
遥想当时情形，自己的确如同幻境那般魔怔。
但在她发觉系统的存在之后，又成了另一个极端。
“师尊的心魔居然是我？”宁霜浔的本体通过这缕神识，清晰地感知到游秋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看来师尊内心对我并非毫无感触。”
换句话说，
她心里有我。
但看着游秋在幻象前痛苦挣扎，看着她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悔恨，
心中又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就是要让师尊好好感受感受，自己先前有多么绝望。
然而游秋终究还是游秋。
历经千年风雨，心志之坚韧远超常人。
在最初的冲击过后，她猛地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幻象。
“假的，都是假的。”她低声喃喃，告诫自己，“霜浔她现在很好。”
“呵。”宁霜浔冷笑一声。
好在哪？
游秋的灵魂强度高是没错，因为历经千年，
但也正是这千年的记忆，也让她此关的难度是常人的数倍。
眼前的“绝望霜浔”身影模糊了一下，紧接着场景切换。
骤然感觉自己双手手腕被牢牢束缚。
无论游秋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动分毫，扭头一看，竟是被冰冷的锁链束缚。
甚至于口中被塞了布条，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此刻，正置身于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
面前是一个瘦削的身影。
依旧是宁霜浔。
然而却与如今的大相径庭。
白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但周身弥漫着一股死寂和疯狂交织的气息。
似乎在低声呓语，反复念叨着：“师尊，我说过……您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无论你在哪，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你带回来……锁在我身边……永远……永远。”
她说着，朝着游秋步步逼近。
对方冰冷指尖的触感过于真实，划过游秋的颈侧，让她浑身一颤。
而那双手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朝着衣物内滑去。
游秋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她根据宁霜浔如今性情大变的状态，潜意识中想象而出的、宁霜浔可能变成的模样。
也是对自己“死遁”可能造成的更恶劣后果！
冰冷触感游离在游秋全身，将她整个吃干抹净。
游秋无法发声，只能发出阵阵呜咽。
这一幕倒是让宁霜浔本体看得很满意。
竟然和她自己的想法差不多。
师尊就该被自己关在地牢里终日囚禁！
还没等游秋从这个毛骨悚然的景象中缓过神来，
幻境再次叠加。
一个熟悉身影突然出现在地牢的角落。
竟然是谢青昭！
盲眼少女无助地蜷缩在那里，脸上满是泪痕，朝着游秋的方向伸出手，哭喊着：
“游秋姐姐！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亲手把我推下去！”
此话一出，谢青昭脑侧一块骤然凹陷下去，从口鼻中溢出鲜血。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和他们一样……都不要青昭了吗！游秋姐姐——！”
这声音凄厉而绝望，正是游秋内心深处，对于未来可能因系统任务而不得不伤害谢青昭的恐惧投影。
她害怕历史重演，害怕自己再次为了所谓的“任务”，亲手推开身边珍视的人，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恰逢此时，
柳映瞬间出现于此。
那身姿依旧英挺，表情却满是鄙夷。
看着幻象宁霜浔在自己身上游走，
唇齿划过自己耳廓，双手探入衣物，被柳映尽收眼底。
“游秋，我没想过你居然是这种人……太让我失望了！”
“唔唔唔！”口中被布条堵住，游秋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一味地瞪着眼，看满脸鄙夷的柳映，看可怖骇人的谢青昭，看病态痴笑的宁霜浔。
“啧。”本体宁霜浔皱了皱眉。
虽然这副场景是她喜闻乐见的，但是怎么感觉自己的形象不太好？
难道在师尊心里，我就是这么个喜欢抢别人伴侣的疯婆娘？
师尊她……还是忘不了柳映吗？
四个幻象，四个她内心最深的愧疚与恐惧来源——
过去的宁霜浔，未来可能的宁霜浔，可能因她而受伤的谢青昭，对自己彻底失望的柳映。
同时呈现在游秋面前，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识海。
“师尊……别走……”
“把你锁在身边……”
“游秋姐姐不要我了！”
“我对你失望透顶！”
……
无数声音在耳边回荡，游秋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
寻常弟子绝对是没有这么高强度的冲击的，以至于让她神识剧烈震荡，灵力都开始有失控的迹象。
游秋死死咬着牙关，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
她知道一旦在这里心神失守，换来的就是被淘汰的结果。
就连宁霜浔也没想到，游秋这个老油条居然会栽在这里。
而那幻象中的宁霜浔更是生怕游秋心底那把火不够燃，
伸出舌头将她嘴角那丝血迹舔舐而去。
“啧。”宁霜浔再次乍舌，
莫名感到不爽。
“冷静……游秋，冷静……”游秋对自己说道，“这些都是幻象……是利用我的记忆和恐惧编织的……”
必须先逐个击破才行。
最容易解决的便是谢青昭，
毕竟在她心中，从未有过抛弃对方的念头。
随着她心念的坚定，那谢青昭的幻象似乎模糊了一下，哭喊声也减弱了些许。
而柳映作为此世第一个因为系统任务而被推开的人，
游秋自知难以弥补，但那七日的相处却是真情实意。
况且如今二人分道扬镳，柳映是不会再在意自己的。
这个念头悬浮在心头，柳映的幻象也随即消散。
最后只剩下了那病态的宁霜浔。
“霜浔……我知道你恨我，这是我的错……但，我会想办法弥补。”
她转向在她耳畔偏执呓语的宁霜浔说道。
这个办法让她不太确定，但至少让她面对这个恐惧时，不再只是被动承受。
“师尊要怎么弥补？”幻象宁霜浔将手与之十指相扣，笑着问道。
“对不起，霜浔……为师……亏欠你太多。”
无论是主动赴死还是从前的系统任务，都是游秋曾对宁霜浔造成过的伤害。
幻心渊妄想用她的愧疚击败游秋，
可游秋却很清楚，这份愧疚，同样是她必须坚持下去、必须去面对宁霜浔的动力之一。
“霜浔，我答应你，这一世，我一定会留在你身边……”
随着她心境的转变，三个幻象开始剧烈波动起来，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变得支离破碎，最终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气中。
宁霜浔一怔，
幻象消散，意味着她刚刚的话无半分作假。
周遭的景象再次变幻，她重新回到了那个狭窄的洞口前，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游秋清楚，自己刚刚也只是借着精神强度才硬撑了过去。
一般来说，寻常人只会遇到一个心魔。
但游秋倒是硬生生扛了三个。
看着轻松，却早已汗流浃背。
她在原地调息了片刻，待心神稍稍平复，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洞口迈去。
这一次，洞口后的景象不再是幻象了。
正是第二关的出口。
穿过去后，
此地已然汇聚了几名弟子。
看来游秋算是比较快的那一批了。
谢青昭还没有出来。
“希望青昭能顺利……”
游秋如是想着，超前迈步走去。
却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只见那第一个被丢下来的江蜀，此刻正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生无可恋。
念叨着这什么“我脏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