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喧嚣渐渐远去，林默独自站在人行道的树荫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那个冰冷的数字“29”像一枚毒刺，深深扎进他的视野，也扎进了他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
二十九。
不是幻觉，不是错误。
班级微信群，这个由所有成员共同构成、理应最客观反映现实存在的数字空间，白纸黑字（或者说，像素分明）地记录着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然而，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群名称里那个刺眼的“（28）”，以及现实中所有师生那高度统一的“二十八人”认知。
这种分裂感让林默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他仿佛站在一道透明的墙壁前，墙内的人们其乐融融，共享着一份被修改过的现实，而只有他，被隔绝在外，窥见了一丝不该存在的裂缝。
他死死盯着成员列表，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动。一个个熟悉的头像和昵称掠过眼前：用着动漫角色头像的刘洋，自拍做头像的孙静，风景照做头像的学习委员……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他要找到它。
找到那个名字。
列表缓慢而稳定地向下加载，终于，在列表的最底端，一个与其他活跃头像格格不入的存在，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一片模糊的灰影，没有任何个性标识。旁边的昵称，简单直接，甚至没有用任何表情符号或修饰——
苏离。
找到了！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验证感的奇异情绪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灰色的头像。
页面跳转，却是一片令人失望的空白。个人相册没有一张照片，动态为零，地区等信息也全是空白。就像一个刚刚注册、从未使用过的僵尸账号。
但它确实存在于这个群里。
一个冲动驱使着林默。他返回群聊界面，在输入框里小心翼翼地输入了“@”符号，紧接着，开始键入“苏离”。
输入法智能地联想出了这个名字。他选中它。
@苏离
一行灰色的、与其他@提醒并无二致的文字出现在输入框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进行某种重大仪式般，按下了“发送”键。
消息瞬间发出。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种极其诡异的视觉现象发生了。
那条刚刚发出的、带着“@苏离”字样的消息，在屏幕上闪烁了不到半秒钟，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了一样，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无法@未激活用户”的系统提示，没有“消息发送失败”的红色感叹号。它就那样干脆利落地、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聊天记录里，上一条消息依旧是他中午看到过的某个同学分享的游戏链接，下一条则还没有人发言。
仿佛他刚才的那次操作，那个@，从未发生过。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已经不是认知差异了！
这是……物理层面的干扰？或者说……删除？
某种力量，不仅在影响人的记忆和感知，甚至还在实时监控并清理着数字世界里与“苏离”相关的信息？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让他握着手机的手心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他不死心，又尝试了一次。
再次输入“@苏离”，再次发送。
结果毫无二致。消息在发出的瞬间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尝试直接发送私聊消息。点开那个灰色头像，进入聊天界面，输入：“你好，请问你是高二（3）班的苏离吗？”
点击发送。
消息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旋转的灰色圆圈（表示发送中），持续了大约两秒，然后，圆圈消失了，消息……也消失了。聊天界面依旧一片空白，只有顶部那个灰色的默认头像和“苏离”这个名字，冷冷地沉默着。
所有的尝试，石沉大海。所有的痕迹，都被瞬间抹除。
林默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他面对的，似乎是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它不仅能篡改人的意识，还能操控电子数据。
一个人对抗这种力量？这想法本身就显得荒谬而绝望。
他需要帮助。
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信任、并且有可能相信他的人。独自承受这种诡异的压力，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通讯录里搜寻。父母？不行，他们大概率会觉得他学习压力太大出现了臆想。老师？陈老师早上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普通同学？刘洋和孙静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的手指停顿在了一个名字上——夏筱筱。
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总是充满活力，社交能力点满的女生。她看起来开朗外向，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但林默隐约觉得，她其实很敏锐，观察力并不差。而且，她似乎比其他人更愿意留意一些细节。
更重要的是，早上他向她询问班级人数时，她虽然给出了“28人”的标准答案，但似乎……注意到了他异常严肃的表情，而不仅仅是把它当做一个随口的问题。
这是一线微弱的希望，一个可能存在的裂痕。
他必须试一试。
第二天，林默刻意寻找着机会。课间休息时，他看到夏筱筱正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看手机上的短视频，笑得前仰后合。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快响起，那几个女生散去，夏筱筱独自走向座位准备拿下一节课的课本时，他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夏筱筱。”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
“嗯？林默，怎么啦？”夏筱筱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很友好。她随手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那个……有件事，想问问你。”林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像是在讨论一道难解的数学题，“可能有点奇怪……”
“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夏筱筱好奇地歪了歪头。
“就是……我们班，上学期期末统计各种人数的时候，比如优秀团员、进步之星什么的……”林默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避免直接提到花名册和苏离，“一直都是按多少人算的来着？是二十八……对吧？”
他紧紧盯着夏筱筱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夏筱筱闻言，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这算什么问题”的轻松笑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对呀，就是28人呀！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她的回答流畅自然，和刘洋、孙静如出一辙。林默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这样吗……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失望的时候，夏筱筱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默，注意到了他比平时更加紧绷的神色和眼神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焦虑。
她脸上的笑容淡去，转化为一种带着关切和些许探究的神情。
“不过……”她微微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玩笑的口吻，但眼神却很认真，“林默，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老是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否定之后就直接结束话题，或者把问题归咎于他“没睡醒”。她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并且直接指了出来。
这一个“怪怪的”，这一个追问，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林默心中积压的孤独和阴霾。
她注意到了！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沉浸在“28人”的认知里不可动摇，她至少注意到了他状态的异常！
这一个小小的裂痕，对于几乎要被“集体否定”压垮的林默来说，不啻于一根救命稻草。
巨大的 relief（安心感）和新的紧张感同时涌上心头。他该如何回应？是该现在就和盘托出，还是再谨慎地观察一下？
他看着夏筱筱那双带着关切和好奇的眼睛，一时语塞。
而夏筱筱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明显藏着心事的模样，脸上的好奇之色更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