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低低的交谈声、键盘的敲击声、窗外隐约传来的运动哨声……所有背景音都瞬间褪去，变得模糊而遥远。林默和夏筱筱的整个世界，似乎都收缩到了眼前这块冰冷的电脑屏幕，以及陈老师那只刚刚执行了“删除”操作的、无比自然的手上。
“打印错误？”
“多复制了一行数据？”
这几个轻飘飘的字眼，从陈老师口中吐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松语气，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默和夏筱筱的心上。
夏筱筱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脸上血色褪尽，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茫然。她看看屏幕——那里原本有着“苏离”名字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又猛地转头看向林默，眼神里充满了求助般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嗡嗡的鸣响。预料之中的否认，预料之中的“修正”，但亲眼目睹这个过程，所带来的冲击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剧烈和…诡异。
这不是简单的否认！
这是当着他们的面，将一份官方电子记录中确凿存在的证据，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瞬间抹除！并且，操作者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犹豫！
“可是…陈老师…”夏筱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似乎还想挣扎一下，指着屏幕，“那个名字…刚才明明…”
“嗯？”陈老师转过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耐心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删掉了一个多余的空格，“怎么了筱筱？还有什么问题吗？名单已经确认过了，就是二十八人，没错的。”她的目光清澈坦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心虚或隐瞒。
她甚至移动鼠标，将屏幕上的名单再次快速滚动了一遍，从第一个名字到最后一个（现在已经是第二十八个了），语气肯定地补充道：“看，都很清楚。期末评优就是按照这个最终名单来的。”
最终名单……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死死地盯着陈老师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就在这时，陈老师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她转过身，从旁边办公桌的一叠文件里，熟练地抽出了一份打印出来的纸质名单。
“哦，对了，你们是想看这个吧？”她将那份纸质名单递到两人面前，“这是上学期期末要归档的纸质底稿，和电子版是一致的。”
林默和夏筱筱的目光立刻聚焦过去。
白纸黑字。
在纸质名单的最下方，那个名字——苏离——连同他/她的学号，清晰地印在那里。
二十九人。
电子版被删除了，但纸质版还保留着“错误”的原始状态！
夏筱筱的眼神再次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急切地看向陈老师，似乎想提醒她这个“疏忽”。
然而，陈老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非常自然地拿起桌上一支红色的签字笔，笔尖精准地落在那個“苏离”的名字上。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询问或确认。
红色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道鲜红刺眼的斜线，干脆利落地将“苏离”这个名字，从头到尾，彻底地划掉了。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仿佛这个动作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仿佛这本就是处理这份文件的标准流程之一。
划掉之后，她还在旁边空白处，用同样红色的笔，写了一个小小的“删”字，和一个日期。
做完这一切，她将笔帽套回去，抬起头，再次对两人露出了那种“问题已经解决”的轻松笑容。
“看，纸质版这里当时也没注意，多印了一个，已经划掉了。”她的语气平淡无奇，就像在说“这里的标点打错了”一样寻常，“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不用在意。名单已经没问题了。”
细枝末节的小事情……
不用在意……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在陈老师笔尖划下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死死捕捉着陈老师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就在笔尖接触纸张的那零点几秒，就在那鲜红的线条覆盖墨印的刹那——
他好像看到了。
也许只是光影的错觉，也许是他过度紧张下的臆想。
但他仿佛真的看到，陈老师那原本温和带笑的眼底，极快地、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那不是愧疚，不是犹豫，甚至不是冷漠。
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不存在。像是一台精密仪器运行时指示灯极其短暂的异常闪烁，瞬间便恢复了正常。快到让人无法捕捉，更无法解读那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无奈？是怜悯？是警告？还是……某种程序化的执行指令时的非人感？
林默无法确定。那感觉太模糊了，模糊到他甚至无法向身边的夏筱筱求证。
而此刻，陈老师的眼神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和自然，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样从未发生过。
“好了，名单也确认了，‘错误’也更正了。”陈老师将那份被红笔修正过的纸质名单随手放回那叠文件里，语气轻松地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们两个也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长担心。以后这种小事，不用特意来核对的。”
她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林默和夏筱筱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了脚。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寒意，从两人的脚底悄然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这不是打印错误。
绝对不是什么该死的打印错误！
没有任何一个老师，会对一份正式的归档底稿上多出来的一个陌生名字，采取如此流畅、如此果断、如此…熟练的“修正”手段！
这更像是一种…程序。一种被设定好的、应对特定情况的处理流程。
而陈老师，就是执行这个流程的人。
她看到了那个名字，她承认了它的存在（虽然称之为错误），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它从记录中抹去。
无论是电子的，还是纸质的。
“我们…知道了，谢谢陈老师。”林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他拉了拉还在发愣的夏筱筱的衣袖。
夏筱筱猛地回过神，也慌忙低下头：“谢谢老师…那我们走了。”
两人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将走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他们一言不发地并排走着，脚步有些虚浮。直到走出很远，完全看不见办公室的门了，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
夏筱筱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骇，她看向林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默…你看到了吗？她…她就那么…划掉了…”
林默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却发现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冰凉的寒意。
“看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她看到了那个名字，她知道那个名字存在，然后…她把它删了。”
这不是疏忽，不是错误，更不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幻觉。
这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一位他们熟悉的老师面前的、一场冷静而彻底的抹杀。
针对一个名为“苏离”的存在的、来自官方层面的否定和修正。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困惑，以及那无法驱散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