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昏暗的后巷,仿佛成了世界剧变的风暴眼。空气凝滞,只剩下李斯衍急促未平的喘息声,和林默胸腔里那面破鼓般疯狂擂动的心跳。
李斯衍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清晰无比、带着元数据标注和生物识别信息的班级合照,像一枚灼热的烙铁,烫伤了他的视网膜,也彻底熔断了他赖以生存的理性世界的基础逻辑。
“我相信你了。”
这五个字,从极度抗拒逻辑崩塌到被迫接受现实,从他牙缝里挤出来,重若千钧,也……脆弱不堪。
林默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学霸,此刻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充满剖析和审视的眼睛里,正上演着天崩地裂般的震撼与混乱。这不是简单的认同,这是一次世界观的强行拆迁和重塑。
“他……”林默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指了指靠在墙边昏迷的李骁,“李骁……为了帮我们……被‘那个东西’……”
李斯衍的目光顺着林默的手指望去,看到李骁惨白的脸、狰狞的伤口和扭曲的手臂时,他镜片后的瞳孔再次猛地收缩!现实的残酷和暴力,以最直接的方式,狠狠砸在了刚刚被数字证据冲击过的神经上!
理论上的相信,瞬间被血肉模糊的现实彻底压实!
这不是学术探讨,不是数据推理!这是会死人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李斯衍的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无比僵硬。
“必……必须立刻处理他的伤!”李斯衍的理性本能率先回归,尽管声音还在发颤,“不能去医院!无法解释!也不能回宿舍!风险太高!”
他的大脑在恐惧中强行启动处理模式:“我知道一个地方!生物竞赛准备室的里间,有简易医疗箱,平时没人去,监控死角!”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抓住实际问题来逃避巨大恐惧的迫切。
林默立刻点头。两人艰难地架起沉重的李骁,如同拖着一袋沉重的谷物,踉跄着挪出后巷,利用夜色和校园死角的掩护,朝着实验楼的方向潜行。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心脏骤停。李斯衍的加入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让他们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正在搬运的是一份“活体证据”,一个“清道夫”行动的直接证明,危险系数呈指数级上升。
生物准备室里间,灯光昏暗。李斯衍翻出落满灰尘的医疗箱,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地开始用碘伏清洗李骁额角的伤口,用绷带进行包扎固定他疑似骨折的手臂。他的手指依旧在微微颤抖,但操作却尽可能遵循着医学常识。理性,是他此刻对抗恐惧的唯一武器。
林默在一旁帮忙,沉默地看着。空气中弥漫着碘伏的气味和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
“吱呀——”
准备室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
林默和李斯衍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一个身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是夏筱筱。
她去而复返。
她看着里面忙碌的两人,看着躺在临时拼凑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李骁,看着李斯衍竟然也在,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愧疚、挣扎,还有一丝……重新凝聚的、微弱的决心。
她逃跑后,巨大的恐惧和更巨大的负罪感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她。独自一人的冰冷和想象中林默与李骁可能遭遇的更糟下场,最终战胜了逃避的冲动。
“我……我……”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对不起……我……我还是……”
林默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有怨气,有失望,但更多的是看到她回来时那一丝无法抑制的 relief(安心)。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沙哑地说:“……先帮忙。”
夏筱筱如蒙大赦,赶紧挤进来,手足无措地在一旁递纱布、拿剪刀,眼泪却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李斯衍包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夏筱筱,又看了看林默,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继续手上的工作。此刻,任何内部矛盾都是致命的奢侈。
简陋的急救在压抑的沉默中完成。李骁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深度昏迷,显然清道夫的那一击造成了严重的脑震荡或更糟的状况。
四个人,以一种极其诡异且临时的方式,聚集在了这个充满福尔马林气味和尘埃的狭小空间里。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李斯衍摘下沾了血迹和碘伏的手套,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入足够的氧气来驱动他超载的大脑。他走到房间唯一一张旧书桌旁,拿起一支笔和一张废弃的打印纸背面。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尽管深处依旧残留着惊悸,但理性的框架正在强行重新建立。
“现在,”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部分平日的冷静,尽管语速更快,“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切。立刻。”
他看向林默:“信息共享。把你所知的一切,所有,包括苏离的U盘内容,你们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遗漏或修饰。”
命令式的口吻,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必要。
林默点了点头,开始从花名册的异常讲起,到图书馆记录、陈老师的修正、警告纸条、旧艺术楼的遭遇、苏离的U盘理论、照片的自我销毁、网络机房的发现以及清道夫的恐怖……他尽可能清晰、简洁地复述,李斯衍则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关键词,勾勒出关系图,眉头越皱越紧。
夏筱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身体微微颤抖,那些恐怖的经历被再次提起,让她脸色更加苍白。
当林默讲到CSA设备、清道夫的警告时,李斯衍记录的手停顿了,笔尖几乎戳破纸张。
“……基于现有信息,”李斯衍终于放下笔,声音低沉而严肃,他扫视着纸上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关键词,“我们可以初步假设,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高度先进信息操控技术、具备物理强制执行能力、且组织结构极度隐秘的实体。其目的,似乎是维持某种特定的‘认知现实稳定’。”
他用最冷静的术语,描述着最疯狂的事实。
“我们的处境极度危险。李骁的遭遇证明,对方的‘执法’手段远超常规,且毫无顾忌。”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李骁,语气沉重,“正面冲突,我们没有任何胜算。逃跑和隐藏,从长远看,成功率极低,对方显然具备强大的追踪和监控能力。”
“那我们……怎么办?”夏筱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李斯衍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写满关键词的纸,手指点在了“认知覆盖”和“苏离的理论”上。
“唯一的生路,或许也是唯一的反击可能,在于这里。”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必须彻底理解对方的手段!我们必须搞清楚‘认知覆盖’的具体‘规则’和生效‘范围’!”
“规则?范围?”林默皱眉。
“没错!”李斯衍语气肯定,“任何技术都有其边界和限制!苏离的理论提到了‘锚点’,这意味着覆盖并非绝对!它一定有弱点!比如:它对多大范围的群体生效最快?对哪种类型的记忆或证据最脆弱?它的‘修正’是否需要时间?触发‘修正’的警报机制是什么?哪些环境或载体能延缓甚至抵抗覆盖?”
他提出了一连串极其关键的问题,瞬间将模糊的恐惧拉入了可被分析和应对的领域!
“找到这些规则,我们才能知道如何安全地存在,如何有效地隐藏证据,甚至……如何反击。”李斯衍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属于顶尖分析者的光芒,“我们需要数据,需要观察,需要测试!”
林默和夏筱筱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导向性的分析震住了。在绝对的恐怖面前,李斯衍正在强行开辟一条用逻辑和策略对抗的道路!
“可是……怎么测试?太危险了!”夏筱筱惊呼。
“必须极其谨慎!计划必须周密!”李斯衍沉声道,“我们需要分工。”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
“我(李斯衍),负责技术分析和逻辑推演,尝试从苏离的数据和现有现象中逆向工程‘覆盖’的规则。我需要最高权限访问那个U盘。”
“林默,你是核心联系人,拥有最完整的经历和苏离的信任(通过U盘)。你负责整体协调,信息汇总,并……基于直觉做出最终决策。”他认可了林默那种有时超越逻辑的、基于信念的行动力。
“李骁(当他醒来),”李斯衍看向昏迷的室友,眼神复杂,“他将是……‘行动测试’的主要执行者。他的体能和反应速度,在必要时,是宝贵的资源。”这个分配冷静甚至有些冷酷,但却是现状下的最优解。
最后,他看向夏筱筱。
“夏筱筱,”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你需要归队。你的社交网络和观察力,对于监控班级和学校的‘正常化’进程至关重要。我们需要你留意所有人对‘苏离’这个名字最细微的反应变化,留意任何可能出现的‘记忆修正’的新迹象。你是我们的‘早期预警系统’。”
这个角色分配,既发挥了她的特长,又将她置于相对后方的观察位置,减少了直接风险。
夏筱筱咬着嘴唇,看着李斯衍,又看看林默,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一种被需要、被纳入计划的安全感,稍稍抵消了她的恐惧。
团队的雏形,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危机和一份铁证如山的冲击下,于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狭小空间里,仓促却目标明确地建立了。
智力担当(李斯衍)、行动担当(李骁)、核心与桥梁(林默)、以及感知与预警(夏筱筱)。
他们不再是被动承受恐惧的猎物。
他们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测量,并最终对抗那无形的巨兽。
尽管前路依旧黑暗,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至少,他们不再孤独。
李斯衍将那张写满关键词和初步分工的纸小心折好,放入口袋。
“第一步,”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冷静地扫过众人,“彻底分析U盘内容。第二步,确保李骁安全苏醒。第三步,制定第一个低风险的观察测试计划。”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混乱纳入秩序的力量。
风暴,似乎暂时被关进了理性的笼子里。
但所有人都知道,笼子外的巨兽,只是暂时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