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十多年的卧室，原来有这么小吗？
不，也不算小了，这是二楼最大的房间。中间放了张大床，墙边及角落摆着书桌与书架，衣柜贴着墙立着，除此之外仍留着不少走动的空间——只是此刻堆了半屋子搬家纸箱，雪白的墙壁映着纸箱的褐色，倒显得逼仄起来。
月岛银挪了挪脚，鞋尖踢到纸箱侧面，发出一声闷响。他低下头，指尖戳了戳纸箱上“冬季衣物”的标签，又把箱子往墙角推了推——青森的雪季来得早，可现在刚收拾完行李，他还没心思整理厚衣服。
“怎么不打开？”
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铃木晴奈抱着一摞叠好的衬衫走过来，浅粉色毛衣袖口沾了点灰尘，是刚才整理书架时蹭到的。她把衬衫放到床上，目光落在那个“冬季衣物”纸箱上。
“那是冬天的衣服。”月岛银解释道。
“银打算留到冬天再收拾吗？”铃木晴奈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纸箱，“可青森十月就会下雪，到时候再找会很麻烦的。”
“我只是……”月岛银顿了顿，伸手把纸箱拉回来，“没注意时间。”他拆开胶带，拿出里面的羽绒服，指尖触到蓬松的绒毛，忽然想起四年前离开时，也是这样抱着厚衣服，在雪地里跟晴奈道别。
待一箱冬服都叠好放进衣柜，月岛银歇了口气。他望着站在书架前整理书籍的铃木晴奈，看她踮着脚把高个子的书往顶层放，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才开口问道：“晴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银出门没一会儿，我就到家了。”铃木晴奈转过身，额角覆着一层细汗，几缕发丝贴在脸颊，却笑得温和，“真不凑巧，没赶上送你去学校。”
“然后就一直在我家帮忙到现在吗？”
“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她低头拿起一本文库本，指尖拂过封面的灰尘，又抬头看他，“反正爸爸妈妈还在青森市的研究所，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铃木晴奈，旧姓东云，是隔壁铃木家的养女，也是月岛银儿时最黏人的“小尾巴”。八年前，她的亲生父母在出差途中遭遇车祸，双双离世，铃木夫妇——也就是月岛银父母的挚友，便收养了她。铃木夫妇是青森农林综合研究所的研究员，常年在外奔波，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晴奈便成了他们唯一的牵挂。
“铃木先生他们雪祭之前能回来吗？”月岛银想起昨天母亲提起的雪祭，那是青森冬季最热闹的活动。
“嗯，研究所那边说，入冬前能回来待几天。”铃木晴奈把文库本摆进书架，回头时目光落在月岛银侧脸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开，“不过入冬后，他们还要去黑石市的分所帮忙，说是要研究雪地里的农作物。”
“是吗。”月岛银轻声感慨，“真忙啊。”
分别的四年里，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彼此的生活轨迹早已刻在对方心里——晴奈会跟他说研究所的趣事，说她在学校的考试成绩；他会跟她说东京的地铁有多挤，说母亲新剧的拍摄进度。此刻提起这些，倒像是在聊昨天刚发生的事。
“所以……银能回到这里，我真的很高兴。”铃木晴奈的声音低了些，她背对着月岛银，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微微晃动。
月岛银抬眼望去，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细小的雪粒落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痕迹。“我也是。”
……
虽然行李多到堆了半个房间，好在有铃木晴奈帮忙，整理效率远远超过了月岛银的预期。当最后一个空纸箱被压平叠好，他抬头望向窗外，西面的天空已经染成了橘红色，雪光映着晚霞，倒有了几分暖意。
“居然一个下午就整理完了……真是帮大忙了。”月岛银拿起那叠压平的纸板，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面。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事情而已。”铃木晴奈笑着，伸手想帮忙，却被月岛银拦住。
“这些东西还是我来吧。”他弯腰从她手里接过纸板，“都放楼下去，等会儿捆好送去垃圾房。”
“没问题吗？”
“嗯。”
抱着厚厚一叠纸板下楼，月岛银刚走到客厅，就看见母亲松千秋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着，手里还拿着手机，显然是刚结束工作通话。
“都收拾完了？真快。”松千秋凑过来看了看那叠纸板，皱眉道，“这叠得也太乱了，送去垃圾房会被管理员说的。”
月岛银低头看了看——纸板边缘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没压平，确实不像样。“有纸绳吗？我重新捆一下。”
“纸绳？”松千秋拍了拍脑袋，“哎呀，忘记买了。”
“纸绳的话我家里有。”铃木晴奈也跟着下了楼，闻言立刻转身往门口走，“我去拿，很快就回来。”
“那就拜托你了，晴奈。”松千秋笑着目送她出门，转头对月岛银感慨，“这孩子真是可靠，比你妈妈我靠谱多了。你中午刚出门，她就来敲门，说知道你要整理行李，特意过来帮忙。”
“我知道。”月岛银蹲下身，开始重新折叠纸板。松千秋是知名的舞台剧演员，天赋都用在了表演上，家务却是一窍不通，家里的事向来是他或者助理打理。
“这样打包不行吗？”松千秋蹲在旁边，看着儿子把纸板折得方方正正，不解地问。
“不行。”月岛银把折好的纸板摞在一起，“垃圾房的山田爷爷很严格，上次我看到有人没捆好纸板，被他说了半天。”
“即便是我去送，他也会说吗？”松千秋故意逗他，眼里带着笑意。
月岛银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他连市长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是你。”
松千秋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还好春海可靠，不然妈妈的生活早就乱成一团了。”
“我不在东京的时候，你不是有佐藤小姐帮忙吗？”月岛银继续整理纸板，语气带着点无奈。佐藤小姐是松千秋的助理，这次没跟着来青森，还在东京处理工作。
“佐藤小姐也很忙啊。”松千秋叹了口气，“还是春海在身边最好。”
两人聊着天，铃木晴奈很快拿着一卷纸绳回来了。月岛银接过纸绳，将纸板整齐地捆成两摞，跟着铃木晴奈一起往垃圾房走。雪已经停了，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响声。
垃圾房的管理员山田爷爷，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以前总爱挑月岛银的毛病——比如自行车停得不够整齐，比如垃圾分类不够仔细。可今天见到铃木晴奈，他却笑得满脸皱纹，只是随意看了眼纸板，就挥挥手让他们进去放。
“这老头原来有这么温和吗？”往回走的路上，月岛银低声嘀咕，“以前我送个垃圾，他能唠叨十分钟。”
铃木晴奈跟在他身边，雪光映着她的侧脸，笑容温柔：“山田爷爷只是认真，他其实很喜欢银的。”
“是吗？他刚才好像没认出我。”
“认出来了哦。”铃木晴奈停下脚步，抬头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他刚才悄悄问我，‘那是月岛家的小子吗？长这么高了’……啊，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月岛银沉默下来，望向天边。残阳已经落下，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红，远处的岩木山裹着白雪，像一尊安静的雕像。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山田爷爷总爱拿糖给他吃，只是每次都会先“批评”他几句——原来那些唠叨，都是藏在严格背后的关心。
“晚饭要在我家吃吗？”铃木晴奈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她抬起手，似乎想碰他的胳膊，却又悄悄放下了。
月岛银回头看她，点头道：“好。”
晚饭是月岛银和铃木晴奈一起做的——简单的味噌汤、煎鱼和炒青菜，却让松千秋赞不绝口，连说“比东京的高级餐厅还好吃”。铃木晴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低头笑，月岛银却看出来，她的耳根都红了。
“别背台词了。”月岛银戳了戳母亲的碗沿，“你上次在综艺上说‘这家店的味噌汤最好喝’，现在又说晴奈做的最好，到底哪个是真的？”
“好过分！”松千秋故作委屈，“妈妈只是刚好想到，借来夸夸晴奈而已。”
“那‘京子小姐做的汤也很棒’，京子是谁啊？我们家有这个人吗？”月岛银故意逗她，记得这是母亲上一部剧里角色的名字。
“咦，我刚才说了这个名字吗？”松千秋装傻，很快转移话题，“不过晴奈真的让人放心，就像姐姐一样。我不在的时候，银就拜托你了哦。”
铃木晴奈点点头，目光落在月岛银身上，带着几分认真。
“反正你爸爸妈妈也总不在家，干脆住到我家来吧。”松千秋突然提议，眼睛亮闪闪的。
铃木晴奈愣住了，她抬起头看松千秋，又飞快地看了眼月岛银，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晴奈的家就在隔壁，又不是多远的地方。”月岛银开口解围，“而且我也不需要照顾，别随便为难人家。”
“你们要互相照顾啊。”松千秋看着儿子，语气认真，“晴奈一个人在家也孤单，银偶尔多依赖她一点，她遇到事了，才好意思找你帮忙。”
月岛银没反驳，点了点头。铃木晴奈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照顾好银的。”
晚饭过后，月岛银留在厨房帮忙洗碗。水流哗哗作响，铃木晴奈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海绵擦，却盯着盘子发呆，同一个盘子擦了好几分钟。
“有心事吗？”月岛银忍不住问。
铃木晴奈回过神，脸颊微红，赶紧把盘子放进沥水架，又拿起另一个盘子：“什么？”
“这块盘子都快洗得变薄了。”月岛银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盘子。
“……”铃木晴奈停下动作，低头看着盘子，过了会儿才轻声说，“我只是有些高兴。”
“高兴得太久了吧。”
“被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人夸奖，当然会多高兴一会儿。”她的声音带着点小雀跃，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是吗……”月岛银擦干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倒了两杯，“下次妈妈上综艺，我让她在电视上夸一夸‘勤劳可靠的铃木晴奈’，怎么样？”
“不要！”铃木晴奈立刻反对，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撞了一下，眼里却带着笑意，“心眼真坏。”
月岛银笑了起来，把牛奶递给她：“我只是想让别人也知道晴奈的好。”
水流声渐渐小了，铃木晴奈捧着牛奶杯，盯着杯壁上的水珠，嘴角轻轻上扬：“银知道就足够了。”
……
收拾干净厨房，月岛银和铃木晴奈回到客厅时，松千秋正在打电话。她站在窗边，眉头微蹙，语气带着点不耐烦：“这种‘女强人忽略家庭’的角色，我已经接三次了，实在没兴趣……你说编剧是高桥老师？确定是他吗？唔……先把剧本发到我邮箱里吧，我看看再说，别跟别人说我答应了！”
挂了电话，松千秋拿着手机若有所思，月岛银也没打扰，只是对铃木晴奈低声解释：“应该是接到了高桥老师的剧本，他是很有名的编剧，但妈妈不喜欢重复的角色类型。”
铃木晴奈凑近了些，声音轻轻的：“那阿姨会答应吗？”
月岛银盯着母亲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好说，得看剧本好不好。”
松千秋在客厅里踱了几圈，渐渐没了耐心，注意力转移到沙发上的两个孩子身上。她走到铃木晴奈身边坐下，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笑容灿烂：“晴奈啊，你要是我们家的孩子就好了，又懂事又能干。”
“妈妈！”月岛银无奈地喊了一声。
“我是认真的！”松千秋看向儿子，“春海，你想办法让晴奈变成我们家的孩子吧！”
“你自己跟铃木叔叔商量吧。”月岛银随口应和，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清脆的女声，带着点活力，像是……春野星？
很快，门铃响了起来。
叮咚——
这个时间还有人上门，松千秋和铃木晴奈都有些意外，月岛银却已经起身去开门了。
“晚上好——我们过来打扰啦！”
门一打开，春野星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她穿着红色的外套，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身后还跟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应该是她妹妹。
松千秋对这个声音很陌生，低头想问问铃木晴奈，却见怀里的少女皱起眉头，望着门口小声嘀咕：“星？她怎么知道银回来了……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