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永宁小区最高那栋楼前的时候,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这座小区在老城区地界,有不少年的历史,离我家也有点距离,我骑了二十多分钟车才到。小区门口的告示牌告知这座小区不久后的结局——半年后将被拆除。
这样一个快要拆除的地区,确实比较适合用来作为都市传说的起源地。
半年后,除去住过这个小区的人,这里大概不会被其他人知晓。再过去几年,等到这边新的建筑建起,住过这里的人的记忆也会逐渐消失。直到最后,连住过这里的人也不会有这座小区的记忆。
等到那个时候,除去留下的照片,那也只有通过地图软件的“时光机”模式,看一眼小区曾经外侧的景色。
我想等到那时,住过这里的人看到那些照片,心中会有很多感慨吧。毕竟...这里占据他们生命很长一部分。
当然,对大多数没住在这里的人而言,只要都市传说传出去,他们了解的也只会是都市传说的部分,不会有小区原住民的那种感慨。
最多只会拿来整活,或者在新建筑建立起来后,用圣地巡礼作为理由诉说他与这里的不解之缘。
希望这座小区不会因为都市传说,留下负面的消息吧。就算这里被拆除,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曾是他们温暖的家。
小区的外墙上充斥砖块脱落的痕迹,小区的住客已寥寥无几,三三两两亮着灯的窗户可以作证。
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
我拉开布满锈迹的门,踏上第一级台阶。
这座建筑有二十七层,要是按照十二点前得从顶楼乘坐电梯下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换算下来差不多三十秒得爬一层。
前期对我来说是手拿把掐,十秒不到就能爬一层。但在到八层以后,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对。我能明显感觉身体开始出现状况,踏出的每一步要比上一步更艰难。按照这速度,我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坚持到一半。所以,我刻意放慢脚步,调整自己的速度,从追求速度转向追求持久。
随着距离二十七层越来越近,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现在每踏上一层台阶,用的力气甚至对我来说,要比最开始爬一层楼都要难。
我看了一眼手机,距离十二点还剩下三分钟,而楼层指示牌显示我现在正在二十五层。要是算上乘坐电梯到一楼的时间,时间真的所剩无几。
视线逐渐变黑,仿佛下一秒会晕倒。身上的汗珠不停冒出,甚至流到了眼睛里,让眼睛一阵发酸。
稍微停顿两秒钟,这两秒时间里我脑子里蹦出许多离奇的念头。最大的念头,还是为什么我要为一个无法确定的都市传说,深夜里来这里爬楼。
说实在的,有点打退堂鼓了。心里面是这样想,但我的双腿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不再为我的大脑所控制,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我的双腿往上爬。
我算是被迫爬到顶层,看到二十七层的电梯出现在我面前时,我长长的舒了口气。要是可以的话,我很想就这样躺在地上休息会。可时间不等人,我按下向下的开关,电梯的门缓缓打开,暖黄色的灯光迎面袭来。
有点奇怪...
电梯本应该在一层才对,莫非在我爬楼的时候,电梯受到了感应,同我一起上了楼?
有些不太相信,我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一扇门。
那扇门是通往天台的门,门因年久失修,无法完全关闭,因为外面的风,门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可惜时间不够,容不得我去查看天台是否有人。
我摸了摸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小盒子,踏入那有着都市传说之称的电梯。
陆宇长得是什么样子来着?
我对他还是太陌生,尽管他的照片经常会出现在学校。可除去本人或对他感兴趣的人之外,谁会去关注呢。
很不巧,我不是两者中的任何一个。我对他关注,因为孟冉冉而最近才开始。要真算的话,我和他的关系应该算是情敌才对。
“情敌”是我单方面对陆宇的称呼,他要是听到我这么说,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要是孟冉冉知道我喜欢她,她心里面又会想什么。
按下前往一层的按键,我站定在电梯正中央。
她会喜欢上我吗?
电梯门缓缓关闭。
奇怪的是,在电梯门关闭的时候,陆宇的样貌开始在我的脑子里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到甚至我知道在他的眉毛间有一颗痣。
我闭上眼睛,攥着盒子的手变得更紧。电梯传来年代久远才会有的刺啦声,它慢慢的加速又转向匀速。
差不多过去一分钟的时间,我感受到电梯缓慢的减速,然后稳稳的停了下来。
电梯门缓缓的打开,我也同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没有其他任何变化,唯独视觉上好像有一点奇怪。
是不是有点高了?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是我穿出来时的衣服,这套衣服明明是睡衣。而且,下半身只穿着个内裤。
要是这个时候有人出现,肯定要报警把我抓走。
等等,衣服变了...难不成!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对,这不对。
有点奇怪...
明明我摸的是自己的脸,可为什么摸起来像是别人的?
我急忙跑出电梯,试图寻找镜子去证实一件事。
可脚下一绊,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皮肤接触地面的地方明显出现擦痕,我来不及去管这些,急忙站起身冲出这栋楼。
我漫无目的的奔跑在小区里,过于昏暗的小区自然没有镜子这类东西,于是我顺着光的方向跑出小区。在路过一家店铺时,我看到通过玻璃门反射的我。
我停止奔跑,身体不自觉的走向那扇玻璃门,在距离差不多两米的位置我停下脚步。
玻璃反射出来的,明明是陆宇的脸。
都市传说是真的!
这种心情好比是知道游戏抽奖概率百分之九十九是小保底,可到头来居然没有歪,甚至还出了十个同样的金。
简直不可思议好吧。
“我丢!?”
压抑在心中的感情让我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喊完之后才想起现在是凌晨十二点,我又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室外。
担心有人路过看到我这个样子,我钻回小区,重新融入黑暗之中。在小区的晾衣区上,我看到还悬挂着一件薄外套。我把它扯下来系在身上,总比要直接裸露在外面要强。至少,也能给我一些心理暗示,让我可以稍微自由些活动。
我坐在小区的废弃小亭子里,心中仍然无法消化我变成陆宇这件事。
没想到王里予说的都市传说居然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能实现的都市传说吗?不对,能完完全全变成其他人,这本身听起来就不可能实现。
原本,我只把他当中可以安慰我的梦,今天来不过是想证明梦是假的,让我自己能够更看切实际一些。
谁能想到梦居然成真了。
那种明知无法实现的事,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心理安慰,没想到到头来实现,我心中不可思议的兴奋感直到现在还没缓和。
因为刚刚摔倒而受的伤,在风吹过后,开始逐渐出现擦伤的疼痛感。可正是这种疼痛感,让我更加肯定这不是梦。
等等,那“我”去哪了?
既然我变成了陆宇,那“我”本身去了什么地方。
我对这个都市传说完全不了解,所有我所了解的一切详情,都是王里予告诉我的。可是她并没有告诉我在变成身另一个之后,本体会去什么地方。
我想去联系王里予,询问她更多有关都市传说的事情。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手机。不对,就算有手机,我也没她的联系方式。
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作为陈之井的记忆有些削弱,反而有些陆宇的记忆出现在我的脑中。不过都是一些最简单的事情,譬如陆宇住在什么地方、一些学习上的知识等等。
可能这是变成另一个人的后遗症。成为另一个人后,原本的记忆会减弱,为了更好的融入新角色,你会有部分他的记忆,让你至少不会露馅。
但假如变身成他的时间越长,我会不会忘记越多关于“我”的记忆,逐渐成为他。再到某一个节点,我还会忘记我原本的身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他。
那原本的我呢?是消失在这个世界吗?
我想要咨询的问题还是太多了。
所以,我现在想要弄懂一件事。
我重新回到那栋最高的建筑,我想知道“我”会不会还在这栋楼里。但不愿意再多爬一遍楼的我(至少不想在今天爬),选择乘坐电梯上楼,然后从楼上重新走下来。
我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键,电梯门重新打开。不同于刚才暖黄色的光,现在电梯里的光趋向于白色,还是那种让人觉得全身发冷的白。
也许按照相反的方式,我会变回来呢?
我踏入电梯,闭上眼睛,手上紧紧攥着小盒子,脑子里尽力想着原本的我,可还是有些模糊。
电梯来到顶层。
等到电梯停下里的时候,我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可惜这一次并没有变回去。
怎么可能会那么简单变回去。
看来想要回去还是得重复之前的行为,也就是说我最快也得今天晚上才能变回去。
按照计划,我是打算从楼梯走下去。准备下楼的时候,我想到刚刚似开非开的天台门。
说不定“我”在那里。
我收回准备走下台阶的脚,转身推开天台的门。
天台同样是一片黑暗,可正当走进时,被云遮住的月亮重新出现。月光照射在天台上,终于能看见它的全貌。
那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天台,我绕着四周转了一大圈,根本没有任何人的痕迹。
是太紧张了吧,让我对一切风吹草动的事情想得太多。
等走到天台后,我看见那有一套木质的折叠桌椅。桌椅布满灰尘和不知从哪来的落叶,好像放在这有很长一段时间。
桌椅正对面的栅栏旁摆放许多花盆,花盆中杂草丛生,除去杂草外还有早已枯萎的花,看得出这里也几乎没人打理。可奇怪的是,有一个花盆异常的干净,那里原本像是种植什么东西,后来被人为刨走。
我掸去椅子上的落叶,背靠着坐下。夜空中的云不知去了哪儿。除一轮弯月外,还有依稀的星星可见。
城里的夜空不如老家那般漂亮,尤其是那星星,更是无法比拟。但今晚的星星要比以往的要多的多,在城里也是难得一见。
我把装着花的盒子放在桌子上,花朵好像是吸收到月亮的光,在盒中散发淡淡的亮光,甚至能照亮周围几厘米的区域。
和今天发生的事情相比,这不算是什么,所以我也没太过在意,只是觉得这姜花很好看。
无意中,我摸到桌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低下头去看,那是个固定在墙上的小柜子。柜子有一个锁,我确认了一下柜子还可以正常使用。
柜子不算很大,大概是之前这里的住户用来放种花的小工具之类的地方。
看着上面的钥匙,我有了一个想法。
我把装着盒子的花放到里面,用钥匙把它锁好。
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比起带这么一个小盒子,我觉得还是把它放在比较安全隐蔽的地方会比较好。这里足够隐蔽,理论上也不会有人来,更何况这还有锁。
我特地试了试它的硬度,赤手空拳几乎不可能打开,想拆走也难。这边拆迁也是在半年后,综合多种,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
其实最正确的做法是随身带在身上,可我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自己,把它放在这里是最优解。
我的大脑是怕我把它弄丢吗?
没想到他这么不相信我,但我不打算反驳,我选择遵循它对我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