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已至,松阳江边覆盖的白雪被染成了紫色。江面依然是被冻上的冰,没有粼粼的波光,只有死一般的平静。
松阳江就在学校南门的正对面,往日里基本上没什么人烟,便成了我无所事事的好去处。
扫去白雪,我坐在了堤岸的水泥台阶上,膝盖抵着胸口,双手环抱着取暖,这几天气温开始慢慢回升,但总觉得我整个人依然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并没有答应王佳维的邀请,而是直接从那个荒谬的社团活动室逃了出来。她倒是一点没有阻拦,任由我跑向任何地方。
“先不要急着拒绝,在演出之前还是得开眼剧本才能有演出的底气对吧?”
疯了,她绝对疯了!
从逃离到现在,我的大脑依然是一片轰鸣后的混乱与无措,脑子里的杂音从未消散,王佳维的声音——“恭喜你成为我电影的男主角”——像一句恶毒的咒语,反复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嘲讽和不容置疑的控制欲。仿佛我的仓皇而逃都在她的尽心安排里。
男主角?谁的男主角?一部什么样的电影?非需要用那种方式——空白的世界,跳动爆炸的心脏,蛋清,脉冲,这些超乎我认知范畴的东西来呈现?这根本超出了恶作剧的范畴,它疯狂、诡异,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目的性。
我试图理清头绪,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如果这一切都与“告白”有关,如果我的喜欢真的会引发那种超自然的、世界崩溃般的恐怖景象……那我这份心意,究竟是什么?一个注定无法实现的笑话?还是一枚注定会炸毁一切的炸弹?
我喜欢她。这本就只是份纯粹而私密的感情,可现在,它被强行拖拽进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世界里,涂上了血腥和诡异的油彩,变成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剧本里的核心矛盾。
我还能继续喜欢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心脏里最柔软的地方。继续,意味着可能再次面对那无法理解的空白和恐怖,甚至也可能将她也卷入这莫名的荒诞里。放弃?可...可这不公平,凭什么要因为一个疯子的“电影”而否定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别人能谈,为什么偏偏到我这就这么麻烦!
苦闷像结冰而又磨碎的江水,结结实实的嵌入身体。
风变大了,刺得脸颊生疼,我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还是我怎么了?
就在我被自己的思绪逼得几乎窒息的时候,身边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有人坐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警惕地从臂弯里抬起眼。不是王佳维。是一个穿着隔壁高中校服的女生,她侧对着我,也望着那堆毫无变化的冰块,膝盖上放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
我认得她。或者说,眼熟。我经常晚上没事了就来这里发呆,也经常能看到这个女生独自坐在不远处的江边,有时候会划着手机,有时候只是像我一样望着江面发呆。我们从未有过交流,像两条平行的水流,各自拥有自己的轨迹和节奏。
但今天,这条平行线似乎发生了意外的偏折。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向我走来。她的脸很清秀,带着高中生未脱的稚气,但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
一种,不像是女生该有的...眼神?
我说不上来,唉算了,今天发生的怪事还算少吗?
“那个……”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点试探性的柔软,很快消散在江风里,“……你还好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
我现在的样子大概很糟糕,多半是头发凌乱,双目无光的混蛋样子。
“......还好。”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出于一种莫名的、不想吓到对方的心情,我又勉强补充了一句,“谢谢。”
她似乎因为我回应而松了口气,往我这边稍稍挪近了一点,但依旧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我看你经常来这里,”她说,目光又转向了江面,像是在对江水说话,“今天好像......难过的样子。”
难过?或许吧。
“嗯,遇到点……邪门的事。”我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我现在太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哪怕对方只是一个陌生的女高中生。
“邪门的事?”她重复了一遍,好奇地转过头,“她,嗯......我今天也超级倒霉的!简直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来。数学摸底考最后一道大题明明复习过却脑子一片空白;午饭时ying'wei;放学后想买的限量版文具刚好卖完;回家的电车又莫名其妙延迟了十分钟……
都是些微不足道、属于学生时代特有的、带着青春酸涩感的“倒霉事”。听着她略带抱怨又有点可爱的讲述,我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这才是正常的世界,不是吗?为考试成绩烦恼,为掉在地上的午餐肉疼,为买不到喜欢的东西而小小沮丧。
对比之下,我今天的经历简直像是从外星球砸来的陨石,粗暴地砸碎了我所有的日常。
她说完,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我:“你呢?你说你遇到了……邪门的事?比我的还倒霉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单纯的、听故事般的好奇。
那一刻,倾诉的欲望压倒了一切警惕。我需要一个人来听听,哪怕她不相信,哪怕她只觉得我是个疯子。我需要把这些东西从脑子里倒出来,否则我真的要崩溃了。
“倒霉?”我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这个词太轻了。”
我望着那流淌的江水,开始讲述。从那个绝对空白、令人窒息的世界开始,讲到突然跳动的恐怖心脏,讲到王佳维那诡异的DV机和更加诡异的“实验短片”,讲到那吞噬一切的血管和最后那句荒谬的“男主角宣言”。
我的语言有些混乱,逻辑也不甚清晰,那些经历本身就无法用正常的逻辑来串联。我讲得断断续续,时而激动,时而陷入恐惧的沉默。我只是把我看到的、感受到的、那铺天盖地的荒诞和恐惧,尽可能地描绘出来。
我说完了。活动室里残留的冷意似乎又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我深吸了一口江边潮湿的空气,等待她的反应。是惊讶?是怀疑?是害怕地躲开?还是觉得我是个胡说八道的神经病?
她沉默着,依然保持着侧坐的姿势,望着江水。夕阳的余晖几乎完全消失了,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她的侧脸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几秒钟的寂静,只有江水拍岸的轻柔声响。
然后,她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样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听起来,确实很……逆天呢。”
逆天。这个词用在这里,有种古怪的贴切。
“是啊,简直……”我附和道,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
但就在这时,她动了。
她转过身,正面朝向了我。天光黯淡,我看不清她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那双似乎过于平静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直放在腿上的那个沉甸甸的书包拿到了身前,拉开拉链。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甚至有种异样的从容。
然后,她的手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手里握着的,不是书本,不是文具。
是一把刀。
一把看起来就很锋利的、闪着冷冽寒光的折叠刀!刀柄是简单的黑色,刀身在渐浓的暮色中划出一道危险的银线。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被绝对冰冷的惊骇瞬间冻结。我甚至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看到她握着刀,手臂抬起,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嘶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动作。
就像完成一个沉默的、练习了无数遍的指令。
那抹寒光划破黯淡的空气,稳定地、决绝地、朝着我的胸口,直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