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去青年脑海中躁动的青春期幻想，当下的情况不过是大都会市区打工人常见的无奈之举。
高额的房租侵吞大半本就为数不多的可支配资金，在日复一日的漫长通勤和与他人共处一室的些许不便间，人大都会选择后者，毕竟，对于很多人而言，四年乃至更久的集体生活早已为今日容忍度打好了基础。
郭达初到大都会时也曾与人合租，但舍友不是中年夫妻便是房东老太太，失业之后在近郊寻了处阁楼栖身，虽说冬凉夏暖，但也胜在便宜和清净，可像而今这般和认识的人合租还是头一遭。
“想什么呢。”郭达苦笑着摇头，将杂念甩出脑海，回房把枕头垫高了睡下。
在之后的几天里，王道长每日晚出早归，不知在忙些什么，而郭达则帮忙在各平台注册账号，往返市郊的拍摄地踩点，准备相关物料，又在闲暇时学习了些基础的玄学知识来降低专业问题上的沟通成本，大抵算是万事俱备，于是当晚，他便叫住正准备出门的王道长。
“道长，衣服准备好了吗？”
“这套不行吗？清新素雅，性价比很高的风格。”
少女小跳到郭达面前，将自己的穿着打扮展示给他看，稍过肩的长发编作一个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藏青色的亚麻衬衫下是知名连锁平价品牌不足百元一件的联名T恤，再往下便是直筒五分裤的宽大裤腿随风摇曳。
“就……挺随性的，但是拍不了写真。”
“展示真实的自我，顺其自然是吾辈修道之人的应有之义。”
“你不会是没钱买新衣服吧？”
青年一语中的，少女哑然。
“怪不得我说我搬进来这些天都没看见你点外卖，说好的包食宿呢，怎么就宿了，食呢？”
“哎呀，达哥有所不知，这是我们的企业文化嘛，修道之人讲究一个‘辟谷’，我喝喝水就好啦。”
对少女再次萌混过关的企图发出由衷的叹息，此刻的困局也是可以预见的。
郭达只得扶额感慨：“那今天晚上早点回家，明天周五，我们看看能不能一天赶两场，怎么也拍个两套片子出来吧。”
“哦，哦，那我今天晚上不去就好了，反正也挣不到什么钱。”
“那你去干啥呢？”
“摆摊。”少女扬起了小拳头，“下次一起去吧，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
“同意。”于是两人各自回房休息，又不约而同的一觉睡到中午。
是的，中午。
“托了大中午的福，这边人还不算多，我们先拍室内的，下午阳光好了我们再拍外景。”
面对慌慌张张的两人，刘念只好如此宽慰道，说罢又拿起脚边的袋子，“这是达达让我带的衣服，都是均码，应该合身。”
“大恩不言谢，昨天都在想要拍什么，完全忘记了我和王道长的人生都没有早晨。”
“看到你还是那么的幽默，我可就放心多了。”刘念轻笑道。
她是郭达和董旺财在先前项目有合作的摄影师，同时也是网上小有名气的摄像博主。
“不过你也是开窍了呢，还知道带女朋友来找我拍照，这次就不收费咯，算姐姐我对你们的祝福。”
“哎……嘶！”郭达正要解释，舒展在桌底的脚却被人用力一踩，整个人登时陷入僵直。
“这怎么好意思呢，姐姐，有来有往，我也给您算个命吧，您的生辰八字是？”
“诶，不急，你先去试试衣服。”刘念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少女抓起衣服连蹦带跳地跑了，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郭达，“资金有限”示意他继续这个颇具性价比的误会，于是青年只得附和起来：“哎呀，她这个兴趣使然……”
“真是个有活力的姑娘呢，名字还蛮有特点的，她多大？”
“额，我也……保密。”其实他不知道。
“跟我也保密呢，你倒是很上道，不会是个高中……”刘念故作惊讶的张大嘴巴，“哎呀呀呀呀……了不得。”
“那您可是高看我了。”郭达不为所动。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年你也不容易吧，如今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是改行了吗？”
“嗯？没有啊，你也好，董哥也好，明明也没跟你们说过，怎么一个个都……”郭达的笑容戛然而止，胸口难以抑制地起伏，负面的回忆涌上心头，似乎六百个日与夜的苦闷与不解似乎瞬间找到了源头。
刘念皱眉，不无担心地看向青年，手轻抚他的肩膀，轻声道：“原来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你当时一气之下走人，他就放话说让你在整个包邮区都找不到工作，我们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
“凭什么？就凭他有钱且道德败坏？偌大个大都会他还真能一手遮天不成？”
“干我们这行的人在大都会数以万计，可说破天，上得了台面的那些人，头部的经理、腰部的总监和再下面小公司的老板，一个群就能装得下，他们那个层次的更是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有些事真不能说凭着一腔热血就……”
“可……”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突然出现的少女朝郭达身后猛地一拍，瞬间便把上涌的血气尽数拍散，后者一怔，只觉清气随着掌劲沁入四肢百骸，灵台顿时清明。
“不要生气哦。”说罢少女拉开刘念，轻声道“让他自己静一静吧，我们先去拍摄。”
“好。”刘念起身取出相机，又不放心的同郭达嘱咐道，“那我们去那边拍摄，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青年茫然地点头，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前方虚空，繁杂的思绪和奇异的清气在身体里纠缠、交汇，之后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一天，直至夕阳西下。
“他没事吧。”毕竟是因为自己的失言才让郭达情绪失控，刘念有些自责，不无担忧地问道。
“没事哒，没事哒，真有什么事我可以给他‘话疗’。”王道长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罢又问刘念道，“你怎么回去呢？”
“我朋友过来接我，马上到了。”
话音刚落，一辆商务轿车便在三人面前停下。
后座的车窗缓缓摇下，一个身着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向三人招手示意，轻声道：“刘念，上车吧。”同时一个彪形壮汉绕过车前来帮刘念提箱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王道长。
“这是我叔叔还有表哥，他是军人出身。”刘念有些尴尬，对王道长介绍道，“那我就走了哦，达达，过去的事别放在心上，会好的。”
“好哒，下次见咯。”少女道别并肘击了一下郭达，青年才如梦方醒，怅然若失的向着昔日同僚道别。
“走吧，走吧。”
心满意足的少女推着青年向地铁站走去，回首间漆黑眸子中的一抹碧蓝转瞬即逝，片刻之后，商务轿车中的中年男性冷哼一声，以指作剑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两道若隐若现的丝线应声而断。
“好手段。”
中年人与少女俱是一惊。
三小时后，临海一小区门口。
“不好意思，麻烦两位了。”
“无妨，刘念女士，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有关我们同您提及的一切还请保密，非常感谢。”
“好的，那个……底片。”
“您拿好，我们这边已经拷贝下来了，如果之后还有什么情况希望您能第一时间联系我。”
“好的，我还想问一下这个事情对于郭达他……”
“目前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有必要的话我们会介入的，感谢理解。”
听出言语的隐隐的拒绝之意，刘念也识趣的不再言语，心怀忧虑地转身离去，眼见刘念的身影进入小区，男人蓦地一下瘫软下来。
“累得遭不住，早晓得大都会的晚高峰要堵成这个鬼样子，还不如早点找个地铁口，让她各人自己回家算了哟！”男人抱怨道，见前排的壮汉不搭腔，方才收敛心神向前探问。
“如何，你看清楚了吗？”
壮汉手握方向盘沉吟半晌，方才语带悲戚的缓缓说道：“看得清清楚楚，可——”
“她，却不认得我！”
车内一时陷入寂静，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那事情就确定了……就这样……没问题了？”
想到此处，男人一拍大腿，指挥壮汉道：“那就没问题了！先直接回办事处，我马上打报告，把‘蜀甲七九四号’和‘荆乙七六七’、‘申乙七二九’三个档作并案处理！”
“——好小子，要打大仗了！”
咔咔作响的列车向前方开去，疲惫的两人在拥挤的车厢中互为依靠，昏昏欲睡。显然，围绕着青年和少女即将发生些什么，而此时的两人还浑然不觉。
“是呢，我们也是该加快脚步了。”
少女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那看来，浑然不觉的也可能只有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