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待到董旺财再次上门参加作战会议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周的周中了。
“怎么样,能发的都发了吗?我看数据好像还不错,有没有转化?”
“有的,有的,情况不错哦!”王道长很是兴奋,“可能是我的个人风格比较突出吧,我都没说业务范围,就有很多人找我询价呢。”
郭达听完和董哥对视一眼,心下暗道不妙。
先前道长提出要加强参与感,发布时间也要由卜卦决定,因此作品的发布和私信问题,郭达都由着她去而不作干涉,而今看来少女好像产生了某些误会。
“就是还有些人也怪怪的,问我的学历也就算了,连小学也要问。还说我是不是有避税,我连起征点都没到呢。”
郭达心中涌现出负罪感,把手机接过来,和董哥无言地翻阅起来。作为一个八零后,年轻人的性压抑烂梗董旺财未必看得明白,但对于一些同龄人的嘴脸,倒也是司空见惯。
两人眼神交流,随即异口同声:
“直接进行第二方案。”
少女似乎总是懵懂无知。
“垂类短视频即是在一个领域内作深耕,进行深度的挖掘与创作的视频。但玄学这个赛道比较特殊,天生注定会被平台限流,所以一般会以‘传统文化’为主要标签,当然,这倒也不能说错,不过这也限定了我们的选题还是要以科普为主。”
“还是用之前的账号吗?”
“不,起一个新号吧,泛流量账号的粉丝构成不大精准。我们这个做科普视频以口播为主,道长你准备些稿子,我把机器架好,一天录他个十条不成问题。”
“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单调?”董旺财问。
“大势所趋吧,这是一个风格化的时代,以道长的素质,我觉得年内成为这个赛道的知名博主应该不成问题。”
“哇,达达哥这么看好我,好感动!”
“逗你玩的,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在欢声笑语中,郭达又没吃上今晚的外卖。
其后的一个月里,道长白天写稿录视频,晚上出门摆摊,郭达则是每天雷打不动剪三条视频,发布两条,然后打游戏直到睡觉。账号的全平台的粉丝数都在稳定增加,也渐渐有些人来找道长开单,没多久,王道长拿着粉丝私信来找郭达。
“现在来找我咨询的人越来越多耶,但是很多人会有所顾忌,我想是不是可以发点具体案例上去,就是我给顾客作‘人生规划’的视频。”
“会被限流吧,我之前都是做快消,这个垂类不太清楚,但是应该没法报白。”
“那也没关系,不是有那个声明吗,就是在视频下面,标注‘封建迷信’‘未经核实的超自然现象’什么的。”
“你倒是看得开,那我今天晚上跟你出摊拍素材?”
“要得。”少女嫣然一笑。
入夜,两人出现在一清吧前,少女轻车熟路地点上一杯苏打水,再要了多一个杯子。
“我的饮料分你一半。”
说罢,少女又掏出一沓扑克交给酒保,嘱咐两句,才转向郭达解释道:
“这家酒吧的老板是我一个老顾客了,以前经常找我,这个场地当初也是我帮她选的。之前找不到客源,她就给我出了这个法子,每个在他们店里消费超过一定金额的顾客都可以拿着我给酒保的定制扑克来找算一个问题,但只能算一个,多了就要收费哩,我这也在作转化哦。”
郭达讶然,这线上线下的玩法也各有千秋,一边感慨,一边架好机器。
随着夜幕渐深,店里的客人逐渐多起来,二人所在的小角落也陆陆续续有些感兴趣的顾客前来光顾,少女灵巧的指尖在平板屏幕的光亮中来回飞舞,一个个人带着一个个问题来,有的得到一个回答便心满意足离去,有的刨根问底却依旧疑虑重重。
片刻闲暇,见少女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郭达递过纸巾:
“有点发虚呢,道长。”
“达哥,你人挺好的,但是这么多年母胎单身也不是没有原因。按照少女漫画的情景,这时候什么都不用说,直接上手擦就完事。”
“我怕你给我送进去。”
“我倒也没有那么缺钱。”
两人相视一笑,少女说道:
“其实现在都轻松很多啦,你不知道我们以前没有APP的时代要靠手写排盘,光这个环节就要将近十分钟呢。”
郭达正要提问,一个身材丰盈的性感女郎一头撞进两人中间,把扑克甩在他身上醉醺醺的喊道:
“给我算,问答我的问题!告诉我!”
吓得青年一个激灵,连忙把座位让出来,示意道长出面。
“你好,是我,我是算命的。”少女戳了戳女郎的肩膀。
女郎回过头,看见是一个小姑娘,不屑地嗤笑道:“你多大,学上完了吗就学人出来骗钱?”
“嗯……”少女道长略一沉思,“您今年三十二,皮肤年龄二十四岁,三围自上而下应该是90、60、89,齐地出身,但在大都会已有十年,应是实习期就来的,长期从事模特行业,最近参加过大都会车展。”
“你认识我?”女郎一时错愕不已。
“初次见面。”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说的这些东西不是一看就知道么。”
“不不不,我觉得这些东西正常人完全做不到一眼看出来吧喂!”郭达一边吐槽一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蜷缩起来进入防御模式。
“没事的,达哥,你是正常尺寸。”少女露出俏皮的狡黠笑容。
“你还会透视啊喂!这就是工作模式吗?竟恐怖如斯!”
“闭嘴!”夹在中间的女郎怒吼道。
“好的。”两人间即兴相声瞬间结束。
“怎么收费?”
“随缘。”
“那你一般一晚上能赚多少?”
“最多有过两千多,最少的时候一毛没有。”少女如实答道。
“我给你三千,今天你让我问个明白。”
少女掏出收款码,万分真诚的应承。
“悉听尊便!”
“第一个问题——我美吗?”
“美到不可方物,女士。”
“那我缺钱吗?”
“那可是人都看得出来,您不缺。”
“那我……”话还没说完,女人便泪如泉涌趴在吧台哇哇大哭起来,吓得二人手足无措,尬在当场。
过了许久,女人的哭声逐渐平息,变作抽泣,再慢慢消失。正当郭达都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才听见从臂弯中传来声音幽幽的问道:
“我到底想问么来?”
“你想问你和他是否应该走进婚姻。”
少女叹了口气,坐在女人的身边。
“可我都……”女人瞪大了自己婆娑的双眼,惊讶的说道,“明明没告诉过你。”
“相信我嘛,给你算出来了哦。”
少女俯身捡起掉在吧台下的扑克牌,用随身携带的圆珠笔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塞进女人的上衣口袋。
“这个卦象的意思是坚守本心便可避免过失,在此基础上行动就可以收获到一个好的结果哦。”
“行动……我应该去和他结婚吗?”
“是,也不是。得到好的结果的前提是秉持正道,在这个价值观多元的时代每个人的价值取向都不一样,所以我认为称为本心会更加合适,希望你能好好思考对于自己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只要能够无愧于心,那么我相信你所作出的一切决断对于你的人生而言都是无比正确的。”
“我好爱他,但是……”
“他还有个女儿,请把这个因素排除吧。我算出来,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你对她好,这个孩子会对你的人生有所助益的。”
“是吗?”女人仰起头,看向道长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株救命稻草,“道长!大师!您真是神人呐!未卜先知,您说的一定是对的,我……我现在就去找他,谢谢你,谢谢你,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请您喝喜酒。”
女人全无形象地加了好友,如风一般跑出酒吧,窜进出租车便奔向远方了。郭达看着女人的背景,不由感慨道:
“真是个风风火火,为爱痴狂的女人。”转头却见道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今天赚大发咯,提早收摊还能赶上末班车,我们回家恰烧烤。”少女说。
两人欢天喜地地出了门,风一吹,郭达的心情平复不少,可随之便是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道长。”
“怎么?觉得我在骗人?”少女回过头,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好似为她披上一身薄纱,透出些许神性。
“我相信你肯定是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手段吧,但是你好像确实全程都没有算,没用平板也没问八字……就是有点好奇。”
“年龄和三围我是真的可以看出来的哦。至于其他的,一半是直觉一半是经验吧,虽然微不可查,但是有口音,通过这个确定籍贯,然后再以年龄倒推来大都会的时间,职业嘛,这个年龄和身材十有八九就是模特,说她参加过车展只是因为我觉得她气质还挺合适的,而且最近也就这个展会比较大吧,当然,你要说她是空姐也有可能,但外地的空姐因为工作原因一般会选择住在机场附近吧,这里也不是。总之……猜的七七八八吧,我的运气还挺好的。”
“那结婚和对象有女儿这个事呢?”
“哎呀,这就是你不懂了嘛。这个岁数的女生问题不少,但能愁成那个样子的也不外乎是婚姻大事。你看她出场时的气势,一看就是一个眼高于顶的暴躁女人,可如果你有注意到她的身段和步态就看得出来,属于是典型童子功加科班出身,你再听她在醉酒时喃喃自语说的话,是不是有很浓厚的乡音?但她清醒时的官话又相当标准,所以她的家庭大概不错,自幼培养她学习艺术,走的是正儿八经学院派的路子。这样的女人大能被一个男人弄到如此伤心却是自己喝闷酒而非找对方发泄,这就意味着男方很有可能并什么原则性错误,而是有不可抗力影响到他们的结合。这个年龄能与之匹配的成功男士和你一样的概率有多少?”
“你好好说,不要人身攻击嗷!”
“所以说,大概率是二婚。那问题就很显而易见了,女儿,而且是年纪不小的女儿。”
“怎么不能是儿子?”
“你想象一下,她是你的继母。”
“呵。”
“笑得有点猥琐了,学弟。”少女给郭达的天灵盖来上一记手刀。
“所以说,经验和运气还有相信的心就是我的魔法!”
郭达揉了揉脑袋,又问道:“那男方的女儿对她有帮助这个你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这个嘛……不用算。”
“怎么说?”
“单亲家庭的小朋友不容易呀……对大家都好的话,劝你还是多说为妙。”
少女笑着蹦进地铁闸机,摩肩接踵间穿过由满脸疲惫的社畜所组成的人流,走到站台的尽头,随着列车进站,两人默契地闪进车厢,贴着撞进了一处尚有余温的座位,几息后气息逐渐平稳,少女的轻声细语从耳边传来。
“达哥,你觉得和我现在做的事情最类似的一个职业是什么?”
“啊?额……你说你是个修道之人,那就是道士呗,类似的……尼姑、和尚、巫师。”
“你闭嘴吧。”
“对不起,您讲。”
郭达的道歉向来诚挚,少女气鼓鼓地瞪了他,又刻意等待了十秒钟,才缓缓道:
“在今天这个把生辰八字拿给AI都能免费、高效算命的时代,我的存在其实更像是心理医生。”
“经济下行,朝不保夕,学业、择业、失业、婚恋,一切的问题都充斥着不确定性。你是不是也曾经觉得‘迷信’只是某些低学历者缺乏科学认识的特性?你不觉得随着年龄的增加和社会接触面的扩大,你对于生活的无力感与日俱增吗?洛夫克拉夫特说:‘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未知’,你不对此——不对不可知的未来感到恐惧吗?”
“这是人性的弱点,和其他一切无关。‘迷信’在于盲目的崇拜,可绝大数人只局限于自己愿意相信的,这叫什么迷信?他们只是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想要抓住哪怕是虚妄的一小点确定性来给予自己些许安慰罢了。这到底是一个唯心主义的世界,这原比真实与否更加重要。”
“此即为,以伪修真。”少女长舒一口气,问道,“如何?”
“完璧で嘘つきな君は,天才的なアイドル様!”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惹得人皆侧目,隔壁车厢一位满脸窘迫的上班族掐断铃声,点头哈腰地借着列车到站的时机跑下地铁。
收回目光,少女还在等待着郭达的回答。
郭达面露难色,心理斗争许久才坦然相告:
“根据我为数不多的打工经验,领导开始上价值的时候,公司多半也离倒闭不远了。”
少女失语,转瞬而怒斥道:
“——你小子,真特么油盐不进呐!”
列车再次启动。
先前一路小跑的上班族已经到了闸机之外,对电话那头的人抱怨道:“领导,这都盯了一个多月了嘛,啥子情况都没得噻!我是借调过来的噻,拿倒我们老家的餐补在大都会上班,我这都搞成贷款上班了哟!”
电话那头的男人无奈道:“那莫得啥子事,你今天就先撤了回去歇到嘛!我估摸着也快搞归一了,火候到了就是那个火候噻——千年的老狐狸,九条尾巴还能藏到哪儿去嘛?”
夜幕下疾驰的商务轿车里,挂断电话后的中年男人沉默良久。
“快了,快了。”
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前面开车的彪形大汉听的。
月渐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