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盛夏骄阳,将灼热暖意毫无保留倾洒于我;你如书页间振翅的金蝉,窸窣鸣响里藏着向我递来的暗号;你像夏夜骤然泼下的急雨,在溽热难当之际,予我片刻沁凉。
故事的序章,铺展在那年盛夏。日光里的校园,静谧得能听见风掠过叶隙的轻响,可地表腾起的热浪,却叫人下意识想躲开。开学日的熙攘中,我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往宿舍走,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濡湿了衣料,披散的头发黏在颈间,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想起清晨出门时的雀跃,再看看此刻这副狼狈模样,心底只剩后悔。
“同学,小心!”
我闻声回头,一个男生堪堪在我身旁站定,校服短袖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利落。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打湿,几缕贴在皮肤上,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有种少年人特有的鲜活劲儿。
“你箱子轮子好像不太灵活,”贺灿阳指了指我那快要“罢工”的行李箱,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熟稔,“我帮你弄弄,不然你这得弄到什么时候。”
没等我回应,他已经蹲下身,研究起我那可怜的行李箱轮子。阳光直直照在他微蹙的眉头上,他却像是毫无所觉,手指灵活地捣鼓着。
“好了,”没一会儿,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冲我笑,露出一口白牙,嘴角的梨涡影影若现。“应该能撑到你把东西放宿舍。对了,我叫贺灿阳,高一(3)班的,你呢?哪个班?”
“我是高一(1)班的凌语夏。”我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行李箱差点出糗的窘迫,被他这股热情劲儿冲得没了影。
“那离得不远,”贺灿阳说着,很自然地接过我行李箱的拉杆,“走吧,我知道宿舍楼怎么走,带你过去。看你这样子,是第一次住校?”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边,听他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比如哪个食堂的饭最好吃,操场旁的梧桐树荫最适合午休,还有小卖部里什么零食最受欢迎。夏日的燥热仿佛都被他的声音驱散了,蝉鸣依旧聒噪,可此刻听来,竟也成了这热闹开学日里,一段轻快的背景音。
贺灿阳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像踩着节拍,嘴里没停过话头:“咱们学校食堂二楼的番茄牛腩超绝,就是得抢,晚了连汤都剩不下;还有操场东边那排梧桐树,秋天落叶铺一地,拍照特好看——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十月你再看。”
我跟在他身后半步,手指无意识绞着校服衣角,偶尔轻声应一句“嗯”“是吗”,大多时候只是听着。他好像完全不介意我的话少,依旧兴致勃勃地讲着,从教学楼的分布说到小卖部的隐藏款零食,连哪间厕所的水龙头水流最大都提到了。
走到宿舍楼门口,他帮我把行李箱拎到台阶上,擦了擦额角的汗:“你住几楼?需要我帮你搬上去吗?这箱子看着不轻。”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已经很麻烦你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脸颊又开始发烫——其实我确实有点怕搬箱子,可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刚认识的人。
贺灿阳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没再坚持,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支笔,在我手背上快速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那行,有事就去(3)班找我,我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或者……”他顿了顿,从书包里翻出张便利贴,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塞到我手里,“打这个电话也行,我一般都接得快。”
我捏着那张带着他体温的便利贴,指尖有点发颤,只来得及说句“谢谢”,他已经挥着手转身:“走啦!开学见!”
看着他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我低头盯着手背上的笑脸,又看了看便利贴上清秀的字迹,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轻轻漾开圈涟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他那股没遮没拦的热情,却像夏日里的小太阳,把我这颗习惯缩在壳里的心,都烘得暖融融的。
军训的号角在校园里嘹亮吹响,太阳比开学那天更甚,明晃晃地悬在头顶,将大地当作烤盘,把我们这些“小饼干”晒得蔫蔫的。才过了三天,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手臂、脸颊上明显深了一个色号的皮肤,心里那点因开学初见而泛起的涟漪,瞬间被沮丧淹没。我本就不算多白,这下更是彻底成了“黑妹”,一想到要以这副模样再碰到那天帮我的男生,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去食堂打饭都专挑人少的时候,生怕被人注意到。
这天训练结束,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宿舍走,脑袋耷拉着,眼睛也不敢乱瞟。快到宿舍楼前的梧桐树荫下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同学。”
我循声望去,是贺灿阳。他穿着军训服,帽子被他捏在手里,正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想躲开,脚步却没来得及移动。
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递给我一瓶:“看你好像快脱水了,补充点水分。”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水,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才找回些声音:“谢、谢谢。”声音细弱,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拉开自己那瓶水的拉环,仰头喝了几口,然后靠着旁边的树,沉默地看着前方。
我也捧着水,小口小口地喝着,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其他同学的说笑声,还有树上聒噪的蝉鸣。
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语气很平淡:“你们班今天站军姿,看着挺辛苦。”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小声应道:“嗯,是有点。”
“我看你一直站得很直。”他又说。
我更局促了,低下头:“教官要求的。”
他没再接话,又陷入了沉默。我悄悄抬眼,瞥见他也在看着地面,似乎在想什么。
就在我以为这场偶遇要以沉默结束时,他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晒黑了不好看?”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戏谑。我脸一红,点了点头,又赶紧低下。
“嗐,”他轻描淡写地说,“军训晒黑很正常,大家不都这样。”
我没说话,心里的别扭劲却好像松动了一点。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是(1)班的吧?听说你们班学习氛围特别好。”
提到学习,我稍微放松了些,点点头:“还行,大家都挺爱学的。”
“羡慕,”他语气里带了点感慨,“我就不行,一碰到书本就头疼,成绩中等水平吧。”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自己学习的事。看着他坦诚的样子,我心里的距离感又消弭了几分,轻声说:“其实只要肯花时间,慢慢学,总会有进步的。”
他听了,眼睛亮了一下,看向我:“真的?你觉得我也能行?”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认真点头:“嗯,我觉得可以。”
他笑了,这次的笑很淡,却很真实:“借你吉言了。”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我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依旧,可此刻,我却觉得没那么聒噪了。和贺灿阳之间的氛围,也从最初的陌生、我的窘迫,慢慢变得平和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