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结束后，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被红笔改了又改，粉笔灰混着翻书声，成了每天最常听见的背景音。我把MP3塞进书包最底层，草稿纸写满了公式，抬头是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重点，低头是堆积的习题册，连走廊里偶尔瞥见贺灿阳的身影，都只剩匆匆点头的时间——他总是抱着篮球往操场跑，又会在晚自习前踩着铃声冲进教室，额角的汗还没干，就掏出课本刷题。
这样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直到分班考试的铃声响起，我攥着笔的手还在微微发紧。走出考场那天，风里带着夏末的热意，我刚要拐进楼梯间，就被人轻轻喊住：“等一下。”
回头时，贺灿阳站在不远处，手里没抱篮球，只捏着一张揉皱的志愿表草稿，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晃了晃。“你……想选哪个班？”他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眼神落在我手里的志愿表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攥紧了志愿表的边角——那上面，我反复涂改后写下的“理科二班”，正是前几天偶然听见他和朋友说“想冲一把”的班级。“我选理科二班。”我小声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愣了两秒，忽然笑了，露出熟悉的整齐牙齿：“这么巧？我也打算报这个班。”风卷着树叶落在他脚边，我没看见，他背后那张草稿纸上，“理科三班”的字迹被划得密密麻麻，只剩“理科二班”几个字格外清晰。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我以为他在“摸鱼”的日子，他每天都在操场旁的树荫下背单词，晚自习后还留在教室刷题到保安来锁门；而我偷偷把志愿改了又改，不过是想离那个总在篮球场上发光的少年，再近一点。
分班结果贴出来那天，我们在理科二班的名单上，同时找到了对方的名字。阳光落在纸面上，他侧头看我，眼里带着笑意：“果然没选错。”我点头，心里却悄悄泛起涟漪——原来有些靠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们的故事，也正朝着明亮的方向延伸。
后来的理科二班，我们成了同班同学。他依旧会在课间抱着篮球往操场跑，像一阵风，带起青春的雀跃。回来时额角带着汗，发梢还沾着阳光的温度，我递给他纸巾，他接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也顿了一下，然后笑得格外灿烂，“谢啦！下次……下次我教你三步上篮？很简单的。”我脸颊发烫，轻轻“嗯”了一声，看他和哥们儿勾肩搭背讨论刚才的球赛，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过，漾起细细的痒。
晚自习时，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偷偷把MP3塞进袖子，耳机线顺着袖口绕到耳朵，《不能说的秘密》的旋律刚流淌出来，胳膊就被轻轻碰了碰。转头，贺灿阳侧着身，眼里闪着促狭的光，指了指我的耳机，又指了指自己。我犹豫两秒，把另一只耳机取下来递给他。
音乐在我们之间弥漫开，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只有旋律温柔包裹。有一回，他突然按了暂停，从笔袋摸出笔，在草稿纸边缘画了个歪扭的音符，写下“七里香”，推到我面前，小声说：“这歌也超棒，‘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你觉不觉得……”他话没说完，我却被一道数学题绊住，只匆匆瞥了眼，点头道“知道啦，周杰伦的歌都好听”，又埋头演算，没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和那眼里转瞬即逝的、带着期待的光。
还有次课间，他神神秘秘凑过来，从口袋掏出颗大白兔奶糖，“喏，给你。”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看你刚才皱着眉做数学题，吃糖能变开心。”我接过糖，指尖相触的瞬间，电流似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偷偷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心里，连带着看那道数学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发作业时，我们的手指会不经意碰到；老师提问，我们偶尔会同时站起来，然后相视一笑；食堂排队，他会隔着几个人冲我扬手里的鸡腿，问“要不要分你一口”。108步的距离，在同班的日常里，被无数个细碎的瞬间填满、缩短，像藤蔓悄悄攀爬，把我们的青春，缠绕得愈发紧密。
运动会前一周，班里要选运动员，贺灿阳毫不犹豫报了1000米。午休时，他抱着篮球来找我，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训练计划表：“帮我个忙呗？每天放学后我去操场练跑步，你……你能不能帮我记个时？”
我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没忍住点头：“好啊。”
从那天起，每天傍晚的操场都多了我们两个身影。他穿着运动服在跑道上奔跑，风把他的衣角吹得扬起，我坐在看台上，手里捏着秒表，眼睛却总不自觉跟着他的身影转。每次他冲过终点，弯腰扶着膝盖喘气时，我都会递上提前备好的温水，他接过水，仰头喝的时候，喉结滚动，夕阳落在他脸上，连汗珠都闪着光。
有次他跑完，忽然在我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随身听，按下播放键，《星晴》的旋律就飘了出来。“周杰伦这首也超好听，”他侧头看我，“‘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你看今天的天，星星好像特别亮。”
我抬头望向夜空，确实有零星的光点在闪烁，身边是他的声音和轻柔的音乐，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那时我还没发现，他说的“一步两步”，和我曾数过的108步，早就悄悄叠在了一起。
运动会当天，1000米决赛时，我站在跑道边，手里攥着加油的牌子，比他还紧张。发令枪响后，他冲在最前面，中途被人超了一圈，我急得喊出声：“贺灿阳！加油啊！”他好像听见了，回头冲我笑了一下，突然加快速度，一步步追了上去，最后冲过终点时，还朝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他领奖时，手里拿着铜牌，却径直走到我面前，把奖牌塞到我手里：“给你，多亏你每天帮我计时。”阳光落在奖牌上，反射出的光晃了我的眼，也晃得我心里发烫。
那些日子里，我们的互动像藏在糖罐里的蜜，课间他会借我的笔记，却故意在本子上画个小笑脸；晚自习他会悄悄把剥好的橘子递过来，指尖带着橘子的清香；就连放学路上，他也会找各种“顺路”的理由，陪我多走一段。
我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继续，以为108步的距离，会在日复一日的靠近里，慢慢变成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