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教学楼的梧桐树上换了五轮,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被红笔改得褪了色,从“300天”划到“100天”,最后只剩单薄的“10天”时,我们终于踏进了高三的教室。
曾经课间总抱着篮球往操场冲的贺灿阳,把蓝白相间的篮球擦得锃亮,锁进了储物柜最底层——柜门上还贴着他当年画的歪扭笑脸,如今被一摞摞复习资料挡住了大半。他的课桌上,除了课本,全是写满批注的习题册,页边空白处偶尔会画个小小的篮球,又被他匆匆涂掉,换成公式推导。我也收起了那台旧MP3,耳机线卷成小团塞进笔袋,草稿纸不再有香樟树叶的涂鸦,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工整的法律条文——那是我偷偷写的,每次晚自习后,我会趴在走廊栏杆上,跟贺灿阳说“我想当警察,想抓坏人,想保护像我爸妈那样的普通人”,他总会撑着栏杆,下巴抵在胳膊上听,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星星:“挺好的,我也觉得警察特别酷,以后要是能一起值班,我还能帮你带热豆浆。”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我们几乎是在题海里“泡”着过的。清晨六点半的教室,他总会帮我占好靠窗的位置,桌角放着两份热乎的豆浆油条——他知道我不吃葱,每次都提前让老板别放,自己那份却撒满了葱花,还笑着说“多吃葱脑子转得快”。我总在早自习时,把自己的鸡蛋剥好递给他,他接过去的瞬间,指尖偶尔会碰到我的,两人都会愣一下,然后假装自然地转回头看书,耳尖却悄悄泛红。
深夜十一点的自习室,只剩下我们俩时,他会把台灯往我这边挪挪,说“你这边光线暗”;我会帮他整理数学错题本,在难记的三角函数公式旁画个小太阳,他看到了就会偷偷笑,用笔尖戳戳我的胳膊:“你这太阳画得,比我篮球还圆。”偶尔累到趴在桌子上,我们会小声聊两句未来,他说“等考完试,咱们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我已经查了,暑假有巡演,门票我来抢”,我说“好啊,还要去吃巷口那家没来得及尝的火锅,听说辣锅特别够味,到时候我请你”,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把这些细碎的约定,都裹上了温柔的糖衣,谁也没提“喜欢”,却都默认了要一起走下去。
填志愿那天,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我握着笔,在“公安大学·侦查学”的框里郑重打勾时,偷偷抬眼瞥了眼斜前方的贺灿阳——他的笔尖也停在了同一个专业的选项上,手指顿了顿,然后用力画了个勾。我心里怦怦跳,像揣了只小兔子,却没敢问,只当是巧合。直到七月底的某天,我正在家里整理高中课本,楼下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喂!看我手里是什么!”
跑到窗边,就看见贺灿阳举着两封印着“公安大学”校徽的信封,笑得露出牙齿,汗水把他的T恤浸湿了大半:“我刚去邮局取的,你看!咱们又要当同学啦!”阳光落在他脸上,和高中时那个在操场冲我笑的少年一模一样,我趴在窗台上,看着他挥着信封的样子,忽然觉得,未来好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大学四年,我们一起在训练场摸爬滚打——他体能好,每次跑障碍时都会在终点等我,伸手拉我一把;我记忆力强,背法条时会把重点抄下来,塞给他当小抄。周末休息时,他会带我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把烤串上的肉都挑给我;我会陪他去篮球场,坐在看台上给他递水,看他在球场上发光的样子。毕业那天,我们穿着崭新的警服,在警徽前庄严宣誓,他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却格外清晰:“以后,咱们就是战友了,不管出什么任务,我都会护着你。”我笑着点头,眼眶却有点热——从108步的教室距离,到并肩宣誓的战友,我以为我们终于能一起走向更远的未来,却没料到,命运早已在前方埋下了伏笔。
参加工作的第三年,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刑警队。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出任务时总把我护在身后,结案后会带我去吃热腾腾的面条,把荷包蛋夹给我。队里的同事总开玩笑说“你们俩跟连体婴似的”,每次我都会红着脸反驳,贺灿阳却只是笑,不说话,眼里的温柔却藏不住。我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块手表,表盘背面刻着小小的“阳”字,他说“出任务时要看时间,别总忘了吃饭”;他生病时,我会煮了粥送到他宿舍,看着他喝完才放心——我们像所有靠近的人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却始终没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总觉得时间还多,总有机会说出口。
直到那次抓捕行动,接到线报说凶手藏在废弃工厂,队长让我们分组行动,贺灿阳却坚持让我在门口接应,“里面太危险,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抓人,很快就出来”。我不放心,想跟他一起进去,他却按住我的肩膀,眼神格外认真:“听话,等我好消息。”
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久到风都变得刺骨,听见里面传来枪声时,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疯了似的往里面冲,却被同事拦住。最后等来的,是几个同事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一步步从里面走出来。那一刻,世界好像突然静音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得快要停掉。凶手趁着混乱逃了,贺灿阳的警号,永远停在了25岁——他口袋里还装着那张没来得及送我的演唱会门票,日期是抓捕行动的后一天,背面写着“和你一起看周杰伦”。
葬礼那天,我穿着警服,捧着他的遗像,看着他的父母哭到晕厥,手里紧紧攥着那张门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风刮过脸颊,像他从前轻轻碰我的温度,我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从那天起,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别人下班休息时,我在翻卷宗,把当年的案发现场照片、证人证词看了一遍又一遍;别人过年团聚时,我在走访当年的目击者,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不肯放过。抽屉里的卷宗堆了厚厚一摞,贺灿阳的照片被我夹在最常翻的那本里——照片上的他穿着警服,笑得灿烂,我每次累到想放弃,就看看他的笑脸,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他还在等结果,我不能让他失望”。
二十三年过去,我从刚入队的新人,变成了队里的老刑警,头发也添了几根白丝。那天,我在整理旧案时,发现当年凶手留在现场的一枚指纹,和一起新案嫌疑人的指纹完全吻合——那是个潜逃多年的惯犯,这次因为盗窃被抓,没想到牵出了当年的命案。
抓捕那天,我亲自带队,看着凶手被按在地上时,我走过去,声音沙哑却坚定:“二十三年了,你终于落网了。”亲手给凶手戴上手铐时,我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眼泪砸在警服上——贺灿阳,我做到了,你看,坏人终于被抓住了,你可以安心了。
走出审讯室时,夕阳正好,金色的光洒在走廊上,像高中时操场的夕阳。我摸出手机,播放了那首很久没听的《星晴》,熟悉的旋律响起:“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我好像又看到了高中时的操场,那个穿着运动服冲我笑的少年,正站在夕阳里,朝我挥手,手里还拿着两罐冰镇汽水,说“等你好久了”。
只是这一次,我再也不能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汽水,跟他一起走剩下的路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那些没实现的约定,都成了藏在时光里的秘密,只有我,带着两个人的执念,继续走在这条他曾守护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