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灭绝的数年后,孑然一身的猫女诞下了人类的子嗣——被称为恶魔之子的那由多。
自那由多诞生的那一刻起,昔日被人类支配的恐惧再度笼罩于生物们之上。
负责祭祀的黑山羊称他为恶魔之子,它总是在古老的石碑旁来回踱步,嘴里总是神神叨叨的呓语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恶魔了,还有那道门!那个孩子最后会打开那道门,毁灭世界,杀死所有生物!没有任何原因!”。
除黑山羊的神神叨叨外,向往星辰大海的鲸鸟们则视那由多为天外来物,耄耋之年的动物们因为经历过人类的屠戮,因此总是嚷嚷着将他驱逐。而猫女,那由多的母亲,坚决地将这一切拒之门外。
这便是那由多的诞生,令所有生物惴惴不安的诞生。因为这意味着,曾经凌驾于自然的恶魔们又席卷重来了。
但令猫女所担忧的是,那由多该如何长大,它泪眼婆娑地注视着怀中胎毛稀疏的男婴,刺耳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与日复一日的啼哭声传入猫女耳中的,还有生物们的流言蜚语。经脉相连的植物们相互谈论着没有配偶的猫女是如何生下人类的,曾经霸凌猫女的动物们则再度给它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企图将它连同它怀中的婴孩一同驱逐。
“就算你长大后真如它们所说的那样,我也会将你抚养长大的,因为我是你的妈妈。”
因为流言蜚语带来的无形压力,猫女曾在无数个夜里搂着熟睡的那由多喃喃自语。
猫女知道它必须做到,因为这是它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就算它是孑然一身。
事实上猫女也的确做到了,她将那由多锁在家中,将所有生物施加的伤害都独自承受。但猫女的过度保护也激发了年幼的那由多对门外世界的向往。
待到那由多已经脱离了踉跄走路,能够走、跑、跳时,那由多对门外世界的渴望已然达到顶峰。
“那由多,不要趴在窗外,小心它们朝你扔石子。”
窸窣平常的一天,猫女正为那由多忙前忙后,它无意间瞥见了趴在木窗边愣神的那由多,于是忙不迭放下手中的事,快步走到窗边将那由多温柔地搂入怀中。
“……呀——”
感受到窗外的世界从眼中渐渐抽离,那由多神经质地伸手想要去抓,一手抓空后后木讷地转头看向猫女,落寞感于深邃的眸中一闪而过。
“啊、呀——”
随即那由多又伸手指向窗外,咿呀学语似的以模糊不清的话语诉说着什么。
见此情形,猫女顺着那由多所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宛如调色盘般梦幻的天空,即便是有着璀璨的日光照耀,也有零星的星光点缀,而缥缈的云霓之下,是荡漾着近似星海般虚无缥缈的涟漪,而激起这涟漪的,是一只只额顶生有犄角,背生羽翼,下肢拖着鱼尾的人形庞然大物。它们不时发出空灵的低吟,肆意地穿梭于云层之间嬉闹,荡起一层层涟漪。
“那个是鲸鸟,”猫女似是被这梦幻的一幕深深吸引,它自顾自地絮语着,下意识地将怀中的那由多搂得更紧了些,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闪烁着。
“鲸鸟生活在天上,很不可思议吧?每年洄游季它们都会在艾兰宁岛的云层上生下胎儿,云层会代替温床温养胎儿,而成年鲸鸟也会以母乳哺育孩子,直至洄游季结束,它们会带着孩子离开。”
“它们忠于自由,热爱生命,不被天地所束缚,真好啊……那由多也很想像鲸鸟一样玩吧?但是不行啊,那由多和其它的孩子不一样。对不起,那由多。妈妈只能这样保护你……”
“但是,但是只要等到那由多长大,没有人能够欺负那由多的时候,那由多也能像鲸鸟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时候,那由多一定会很幸福吧?”
猫女的一声声喃喃自语传入那由多的耳中,懵懂的那由多并不知道猫女的意思,只依稀记下了猫女在谈及“长大”与“幸福”这两个词时,它憔悴的面容上稍稍浮现了喜色。于是那由多便暗暗记下了,他要长大,要幸福,这样妈妈就会开心了。
可是,要如何长大呢?那由多不知道,也不知道幸福为何物。迄今为止,那由多的身形仍停留在婴孩状态,只是四肢稍显健全了些,而猫女的禁锢切断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连猫女都不曾了解,那由多也自然不了解如何长大,幸福为何物。
于是,那由多萌生了外出的念头——他要向门外的生物探寻长大的奥秘,了解幸福为何物。
随即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由多于猫女的怀中悄然挣脱,他借着朦胧月光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了这个囚禁自己已久的家。
离开家后,那由多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日复一日在窗前眺望的风景,以及在那云层间恣意地穿梭的生物。他想,栖息在那样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的生物,一定深谙幸福的真谛;况且妈妈也说过,鲸鸟在云层之上长大,既然如此,它们也必定了解何为长大吧?
夜深人静,那由多独自漫步在铺满月光碎屑的小路上,晚风掠过草木,漾起窸窸窣窣的絮语。隐隐虫鸣与夜露坠落的轻响将那由多温柔地裹挟。这是那由多第一次离开家门,也是那由多第一次触及门外的世界。
他从未料想过,门外的世界是如此光怪陆离。因此身心不由得被周遭驳杂的色彩吸引,以至于忘却了时间,在浑然不觉间便走到了那在窗前魂牵梦绕的风景下。
宛若调色盘般的夜空下,依旧是虚无缥缈的云层,而在那云层之上,点缀着零星的星光,那是鲸鸟的鳞片,透过氤氲的云层能大致窥见鲸鸟们此起彼伏的身形轮廓。
“嘘~它们都睡着了哦。”
那由多正看的出神,耳畔旁蓦然掠过一声轻盈的低语,他下意识地循声看去,随即一个修长的身影便闯入了他的视野。
是一只鲸鸟。借着朦胧月光,那由多辨清了眼前的身影。幽幽银光轻描过它略显修长的外轮廓,精致的五官于清冷的光辉交相辉映下愈发显得绮丽动人。看样子是雌性鲸鸟幼崽。
先前在家中,那由多只隔着老旧的木窗格远远瞥见过鲸鸟们在云间恣意穿梭的身影,。
“嗯?怎么了吗?”
似是察觉到那由多的目光,鲸鸟本能地转而看向那由多,一双清澈的明眸直直对上那由多的目光。
两条视线交汇的下一刻,鲸鸟才忽而反应过来,眼前的生物它似乎从未见过。随即鲸鸟便倏地凑上前去,欣喜若狂地打量着眼前的生物。
“噗噗?你是人类吗?我很喜欢人类喔!我可是经常去曾经住有人类的荒废城市玩呢~”
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事物般,鲸鸟漂浮于空,不停地围绕着那由多来回游动,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附着于身的鳞片泛起虹光。
“啊、对了,你是人类的话,你应该听不懂我在讲什么吧?”
见那由多愣在原地一副呆滞的模样,鲸鸟忽而又反应过来,它赶忙在那由多身前站定,微俯下身子再次与那由多四目相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那由多的瞳孔一字一顿道:
“请问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啊、啊、啊……”
意想不到的是,那由多竟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并且咿呀学语般给予了回应。
见此情形,鲸鸟不由得展颜欢笑起来,但随即她又意识到,眼前的人类似乎还不会说话。
“但是不会讲话吗?还是说是特殊的人类语……?但是我了解的人类语不是这样的……好奇怪呀,是因为没有年长的人类教你吗?请问你有家人吗?”
闻言,那由多点点头,伸手在半空着比划起来,配合着咿呀学语声绘声绘色地描绘着。
“那边的小木屋?被打的……猫?喔!是那个猫女吧,那个是你的家人吗!?它可是猫诶!而且还是单身,居然可以生下人类的孩子……”
鲸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脊背的羽翼下意识地扇动。
“看来我对人类还不了解呢……无论是人类的语言还是人类的繁衍……对了,如果有你在的话,说不定我会更了解人类呢~要不要交个朋友呢?”
鲸鸟的两眼眯成月牙,不容那由多作出回答便已然扑棱着翅膀凑到那由多的面前雀跃的嬉笑道:
“我叫西塔拉,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那由多虽依旧懵懂,却似是听懂了什么,咿呀着抬手,踮起脚于西塔拉额前的犄角上轻轻一触。感受到那由多掌心的温度,西塔拉随即就羞赧地吐出一连串透明的泡影。
“你知道吗,亲昵的鲸鸟会与对方以犄角相抵,虽然你是人类没有犄角,但是、也算我们之间很亲昵啦!那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来陪你玩哦!”
画面仿佛于此刻悄然定格,西塔拉羞赧的面容与空中漂浮的泡影交织,而那由多那夜的经历也在那画面之中悄然落下帷幕。
那由多尚不明白“朋友”究竟是何种概念,只依稀记得,自那天起,那名自称西塔拉的鲸鸟幼崽每夜都会轻轻叩响家中的木窗格。它的眼神中从未透露出像其他生物那样的厌恶与憎恨,只有纯粹的好奇与天真,这让那由多荒芜的内心世界多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虽然那由多还是个对长大毫无概念的孩子,但自从与西塔拉成为朋友后,他在一个个叩响木窗的夜晚,懵懂地窥见了幸福的模样。可对于如何长大,那由多的内心依旧茫然,但至少此刻,幸福的模样已在他的内心初具雏形。
但那由多不曾知晓的是,在那天夜晚,曾在他诞生之日喃喃呓语的黑山羊再度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癫狂:它蜷缩在斑驳的墙体之下,干瘪的躯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凸出的眼球神经质地环顾着四周。
“门被扯开了一条缝……是虚掩着的……马上就要被打开了……我们的死期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