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筒子楼与催命账单

作者:祈念随风 更新时间:2025/9/12 11:23:19 字数:3202

苏野踩着坑洼的水泥楼梯往上走,每一步落下,都能清晰感觉到脚下楼梯板的晃动。那楼梯像是被岁月蛀空了筋骨,边缘处的水泥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轻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塌掉。

他下意识地扶着墙,指尖触到的墙面黏腻又粗糙,积着厚厚的灰尘,还有不知是谁家孩子涂鸦的彩色痕迹,早已被油烟熏得发黑。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那是潮湿的墙壁和堆放太久的杂物散发出的味道,混着从各家门缝里飘出来的药味。住在这栋楼里的大多是老人,药味早已成了楼道的底色。

偶尔还会闯入邻居家飘来的饭菜香,是炒白菜的清苦和酱油的咸香,三种味道在狭窄的楼道里交织,形成一种让人窒息的复杂气息,吸进肺里都觉得发闷。

他走到三楼,停下脚步。眼前的木门斑驳不堪,暗红色的油漆早已脱落大半,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门把手上缠着一圈旧布条,是他之前怕母亲开门时手滑特意缠的。

他从工装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串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铁制鱼形挂坠,是去年母亲精神好时亲手给他做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嗒”的轻响,门轴因为长期缺油,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突兀。

屋里的光线很暗,即使是下午,也只能靠窗户透进一点微光。母亲正躺在床上,那是一张老旧的木板床,床头的油漆已经磨得发亮,床尾还放着一个掉了轮子的木凳,上面堆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母亲盖着一条浅灰色的薄被,被子边缘有些起球,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窝深陷,脸颊也没有一点血色,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能看出她还醒着。

阳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窗户照进来,窗户玻璃上有几道裂纹,用透明胶带粘着,阳光穿过玻璃,在母亲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却暖不透她眼底的疲惫。

听到开门声,母亲缓缓转过头,脖子转动时似乎都有些费力,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含混的“阿野”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还带着点沙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的质感。

苏野放下手里的工具包,包上沾着的机油在地板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他没在意,快步走到床边,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和水杯。

药瓶是白色的,标签已经被反复摩挲得看不清字,他却能准确记得里面装的是止痛药和营养补充剂。水杯是搪瓷的,杯身上印着的“劳动最光荣”字样早已模糊,杯口还有一个小小的豁口。

他先倒了半杯温水,水温是他用手背试了又试的。母亲的肠胃不好,太烫或太凉都会不舒服。然后拧开药瓶,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放在掌心。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石臼,把药片放进去,用杵一点点碾成粉末,动作轻柔又专注,像是在做什么精细的活计。粉末碾得很细,他小心地用勺子把药粉刮进杯子里,轻轻搅拌,直到药粉完全溶解在水里。

他拿起勺子,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后,才凑到母亲嘴边。母亲的嘴唇干裂,嘴角还带着一点白色的皮屑,他先用棉签蘸了点温水,轻轻擦了擦母亲的嘴唇,等嘴唇稍微湿润些,才用勺子一点点把药汁喂到母亲嘴里。

母亲吞咽时格外费力,每咽一口,都要停顿好一会儿,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嘟”声,眼睛也会下意识地眯起来。苏野耐心地等着,喂完一勺,就用纸巾擦一擦母亲的嘴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野轻声问,声音放得很低,怕惊扰到母亲。他伸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微凉,温度很正常,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他收拾着床头柜上的单据,那些单据大多是医院的缴费单和药费单,用一个旧夹子夹着,已经攒了厚厚一叠。他小心翼翼地把单据理整齐,突然一张红色印章的纸从里面掉了下来,飘落在地板上。

他弯腰捡起来,上面“医药费催缴单”几个黑色的大字格外刺眼,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压力。他展开单据,目光落在金额那一栏,心脏猛地一沉。

金额比上个月翻了一倍,红色的印章盖在金额下方,鲜红的颜色像一道血印刻在纸上,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捏着单据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被他攥得发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沉。

他知道医院不会随便涨医药费,这背后一定是老鬼搞的鬼,可他却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就在这时,门被粗暴地砸响,“砰砰砰”的声音又重又急,像是在砸什么破烂,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震得门板都在晃动。

苏野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他把催缴单快速塞进抽屉里,怕母亲看到后担心,然后起身走向门口。开门后,看到阿力拎着扳手站在门口。

阿力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夹克,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劣质纹身,脸上强装着轻松的笑意,眼神却总是躲闪,不敢直视苏野的眼睛。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已经磨损,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野哥,老鬼让我给你送辛苦费。”阿力把信封递过来,手指捏着信封的一角,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

“他说,你妈这命,还得靠我们续,别跟钱过不去。”

苏野接过信封,指尖触到信封的质感,心里一阵发凉。他捏了捏信封,能感觉到里面钱的厚度,不多,估计只够母亲一周的药费。老鬼这哪里是给“辛苦费”,分明是在用母亲的药费要挟他,让他乖乖听话。

他猛地攥住阿力的手腕,手指用力,阿力的手腕被他捏得发白。苏野眼神里满是质问,声音也冷了下来:“是不是老鬼涨了医药费?你老实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知道阿力是老鬼的马仔,但多少还有点少年人的单纯,或许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阿力的脸色瞬间变了,从嬉皮笑脸换成了慌张的神情,他用力挣脱苏野的手,手腕上留下一圈红印。

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野哥,我就是个跑腿的,别问我这么多。”他的眼神更加躲闪,不敢看苏野。

“老鬼的脾气你知道,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说完,他转身就跑,脚步慌乱,撞到了楼道里堆放的杂物。那是邻居家不用的旧沙发,上面盖着一块破布。

他没回头,也没道歉,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只留下楼道里回荡的脚步声。苏野看着阿力逃跑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他知道老鬼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涨了医药费,下次说不定还会有更过分的要求,可他却只能忍着,因为母亲还在等着他拿钱去买药。他走回屋里,轻轻关上门,生怕动静太大吵醒母亲。

母亲正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她虽然没听到刚才的对话,却能从苏野的表情里看出不对劲。苏野强挤出一个笑容,走到床边,把信封塞进枕头底下,动作很轻,怕母亲察觉到。

“妈,别担心,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好好养病就行。”他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可心里的苦涩却怎么也藏不住。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很勉强,可他只能这么说,他不想让母亲再为他操心。

母亲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眼角却渗出一滴眼泪。那滴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苏野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那是他特意找木匠做的矮凳,方便他陪母亲说话。他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自己却舍不得吃穿。那时候家里虽然穷,却很温暖,母亲会牵着他的手去菜市场,会在冬天给他织厚厚的毛衣,会在他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

可现在,母亲躺在病床上,他却连让母亲安心治病的钱都凑不齐,还要被老鬼威胁,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可他却感觉不到。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拼了命,也要带母亲逃离这筒子楼,逃离 J区的黑暗,让她过上安稳的日子。他要找一个没有霉味、没有药味、没有老鬼威胁的地方,让母亲能晒到温暖的太阳,能吃到热乎的饭菜,能安安稳稳地养病。

他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或许要面对老鬼的报复,或许要承受更多的压力,或许连明天的药费都不知道在哪里。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只要母亲还在,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必须撑下去,必须带着母亲走出这片黑暗,走向能看到光的地方。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屋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苏野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点窗户。外面的风带着傍晚的凉意吹进来,吹散了屋里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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