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病房门口，手指悬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敢往下按。从急诊室那天听到医生的对话后，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既担心那个被自己救下的人能不能挺过来，又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对方。毕竟，他无意间知晓了一个足以颠覆对方人生的秘密，这份知情让他格外局促。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份刚加热好的叉烧饭，还有一个剥了壳的卤蛋。买饭时，他特意跟后厨叮嘱多浇了些酱汁，又额外加了份青菜。伤者刚做完手术，得吃点有营养的。本来他还想买束花，可站在便利店附近的花店前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放弃了。他怕对方误会，更怕那份鲜艳的花束，会戳破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隔阂。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敲响了病房的门：“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传来一道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病房里的光线很柔和，那人正靠在床头，侧脸对着门口，指尖反复摩挲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工装内侧腰腹处有一道明显的缝补痕迹，是手工缝制的暗袋轮廓。对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的东西，连呼吸都放得格外小心。
“那个……听护士说你没订医院的饭，就……顺便给你带了份。”陈默把便当放在床头柜上，手指紧张地抠着塑料袋的边缘，说话都有些结巴，“护士说你今天可以吃点半流质的，但我想着你可能想吃点有味道的，就买了叉烧饭，酱汁没放太咸。这个卤蛋，是剥好壳的，补充营养。”
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像在给自己的多管闲事找借口。一边说，一边打开饭盒。金黄的叉烧肉码在米饭上，旁边铺着几片翠绿的青菜，酱汁顺着肉的纹路往下淌，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病床上的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工装暗袋，才轻声开口：“谢谢。”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猜到，这个人应该就是护士说的，为她垫付医药费的路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付医药费，现在又送饭。”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陈默，带着一丝审视，“我们不认识，你没必要做这些。”
这个问题像根针，戳中了陈默的窘迫。他总不能说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觉得愧疚，也不能说因为我看到你像只流浪猫，所以可怜你。他挠了挠头，耳尖有些发烫，最终用了最质朴的理由：“我……我也不知道。就觉得，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换成是你，看到一个倒在路边的人，也会帮忙的吧？”
这话其实没什么逻辑，却让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她低头看着饭盒里的叉烧肉，指尖又一次碰到了工装暗袋——里面装着那张塑封的旧收据、母亲的购药处方单、还有一枚磨掉漆的蝴蝶发卡和一些零钱。她轻轻拿起那张塑封的旧收据，指尖传来纸张被岁月浸软的质感，突然明白，以前觉得这些东西是“不像男人”的证据，藏在暗袋里不敢让人看见，现在才知道，这些是母亲的牵挂和真实的自己，每一道褶皱里都裹着母亲当年缝补时的温度。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她不会再说话，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时，她突然又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能帮我找份工作吗？”
陈默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他以为对方会问自己的身份，会质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什么都行。”她的语速加快了些，像是怕陈默拒绝，又像是在急于摆脱什么，“只要……不要再跟修车有关，不要再跟 J区那帮混混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再碰那些油污，不想再听老鬼他们的指挥，不想再活成以前的样子。”
她说着，慢慢抬起头，第一次正视陈默的眼睛。那双眼眸因为失血和打击而显得格外黯淡，却在深处藏着一抹不愿熄灭的火焰——那是求生的欲望，是对新生的渴望。她伸手从工装暗袋里掏出那张旧收据和蝴蝶发卡，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以前总觉得这些是见不得人的秘密，现在想带着它们重新开始。以后，我叫苏晚。晚上的晚。”
“苏晚”——不是“苏野”，不是那个在 J区靠拳头和扳手生存的“野哥”，而是像夜晚一样安静、却能包容所有过往的“晚”。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带着明显的颤音，有对过去的告别，有对未来的恐惧，更有一份孤注一掷的勇气。
陈默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放在收据旁的蝴蝶发卡，看着她那双倔强又脆弱的眼睛，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没有追问“苏野是谁”，没有对“苏晚”这个新名字表示任何惊讶，更没有提起那个关于“性别”的秘密——他知道，此刻的她，最需要的不是追问，而是接纳。
“我叫陈默，很高兴认识你，苏晚。”
说完，他对着苏晚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许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工作的事情，我帮你。”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社区里的招聘信息，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们社区门口有家花店，叫‘街角花语’，老板李姐人很好，上次我去买花，听她说最近想招个帮忙的人，负责搬搬花盆、整理花材什么的。我明天一早就去帮你问问看。”
他说得很认真，眼神里没有丝毫敷衍。其实他也不确定李姐会不会招苏晚，毕竟苏晚刚做完手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而且花店需要的是细致的活计，不是修车那样的力气活。但他不想让苏晚失望，不想让她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就这么熄灭。
听到陈默的回答，苏晚攥着床单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紧绷的肩膀也微微垮了些。她把收据和蝴蝶发卡小心地放回工装暗袋，指尖触到粗糙的针脚，心里突然踏实了许多。她看着床头柜上那份还冒着热气的叉烧饭，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有些笨拙、却满眼真诚的年轻人，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真相后，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排斥自己——她以为自己会被当成怪物，会被所有人抛弃，会永远困在“苏野”的阴影里。可陈默的出现，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她灰暗的世界。他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没有追问她的过去，只是用最朴素的善意，给了她一份温暖，一份希望。
“谢谢。”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
陈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你快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好消息。”
说完，他没有多停留，转身轻轻带上门，生怕打扰到苏晚。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他掏出手机，找到之前存下的李姐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打——他想明天当面跟李姐说，这样更有诚意。
病房里，苏晚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叉烧肉放进嘴里。酱汁的咸香混合着肉的鲜嫩，在口腔里散开，这是她住院以来吃的第一顿有温度的饭。她慢慢咀嚼着，眼泪却不自觉地掉了下来，滴在饭盒里，混着酱汁，却一点都不咸，反而带着一丝甜。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她摸了摸工装暗袋里的收据和发卡，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念头：也许，一切还没有那么糟。她的人生，或许真的可以在陈默说的那家花店里，重新开始。
她轻轻地嘀咕了一声：“陈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