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激素治疗迈入第二个月，秋日凉意透过病房窗棂斜洒，在浅色瓷砖上投下细碎光斑。身体的变化如春雨后的藤蔓，悄无声息却清晰生长，每一处细微改变都被她敏锐捕捉。
清晨醒来摸头发，指尖再无往日干枯摩擦感，只剩丝绸般的顺滑，曾因焦虑和营养不良分叉的发梢，如今也变得柔软有光泽。头发已能勉强扎成小马尾，黑色皮筋束在脑后，发丝扫过颈间的痒意，让她对着卫生间镜子晃了晃头，嘴角悄悄勾起浅弧。
皮肤的变化同样惊喜。以前在修车行，常年接触机油和化学清洗剂，双手、脸颊总沾着洗不掉的油污，指甲缝里还留着灰色印记。而现在，普通保湿香皂就能洗得干净透亮，皮肤透着健康的粉色，手背因搬重物留下的细茧也慢慢变软。有次护士换药时笑着夸她：“苏小姐，你皮肤比刚住院时好多了，恢复得真不错。”这话让她脸颊发烫，心里像揣了颗温热的糖。
但变化也带来新困扰，最让她在意的是胸部的轻微隆起。起初以为是衣服缩水，直到穿旧蓝色工装时，领口处竟能看出柔和轮廓。她心跳骤然加快，慌慌张张换下工装，改穿医院宽松的病号服。此后陈默帮她带衣服，她总会叮嘱要最大号宽松款，哪怕穿着臃肿，也比暴露变化更安心。
声音的改变更让她焦虑。以前作为“苏野”，声音带着少年粗哑，刻意压低还能透出硬朗；可现在，声音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变得细软，尾音还会不自觉带点轻柔调子。有次护工王阿姨送水果，她刻意压低嗓子开玩笑，生硬的声线却像捏着嗓子的皮影戏演员。王阿姨疑惑追问，她只能找“感冒”的借口搪塞，之后便尽量少说话，尤其在可能遇到老鬼眼线的场合。
夜深人静时，她常坐在窗边，借路灯微光打量镜中自己。眉眼间还留着过去的轮廓，可眼神里的凌厉少了，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和；脸型也比以前圆润，下颌线不再硬朗。她轻摸脸颊，指尖触感真实清晰。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期待，期待早日以真实身份穿喜欢的裙子、扎漂亮的辫子；又有难掩的不安，担心变化被老鬼的人发现，担心永远摆脱不了“苏野”的身份，更担心母亲难以接受。这种矛盾情绪反复拉扯，让她常常深夜辗转难眠。
治疗费用的压力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她偷偷看过缴费单，两个月治疗费已累计一万二，大部分是陈默东拼西凑借来的。有次她无意间听到陈默在走廊跟亲戚打电话，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姐，你再宽限我一段时间，发了工资就还那五千块，我朋友还在医院等着用钱……”挂了电话，陈默对着夜空叹气许久，才整理情绪走进病房，脸上依旧挂着轻松笑容：“别担心费用，我跟亲戚说好了。”苏晚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心里像被针扎般疼，知道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陈默，我们不能再被动等下去了。”一天下午，陈默提着水果走进病房，苏晚捏着皱巴巴的缴费单，眼神坚定，“我们得主动找老鬼的犯罪证据，交给警方说不定能争取医药费减免，还能彻底摆脱他。”
陈默放下水果坐下，拿起缴费单皱眉：“我也想尽快解决，可老鬼做事谨慎，我们连他的藏货地都不知道。”
苏晚沉默片刻，脑海里闪过 J区的王叔。他开了十几年修车铺，跟以前的“苏野”关系不错，早年还跟老鬼有过生意往来。这个念头像道光点亮思绪：“我想到了，找 J区的王叔！他以前跟老鬼打过交道，说不定知道藏货地！”
陈默听到“J区”脸色微变，那是老鬼的地盘，鱼龙混杂全是眼线，贸然过去太危险。可看着苏晚眼里的期待，他又不忍心拒绝，无奈叹气：“J区太危险，老鬼还在找你，万一遇到他们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苏晚急忙保证，双手紧攥衣角，“我穿宽大男装，戴帽子藏头发，肯定不会被认出来。我们快去快回，拿到线索就走。”
看着苏晚坚定的眼神，陈默点头：“好，我们一起去，但你必须听我安排。”得到同意，苏晚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
出发前一晚，陈默去便利店仓库翻找半天，带回几个废弃金属零件和粗橡皮筋，在病房桌上摆弄半个多小时，组装出简易门阻器。这个门阻器用厚实金属片制成，一端固定在门框，另一端卡进门把手，能防止陌生人强行闯入。
“我跟王阿姨说好了，我们不在时，她会多留意你妈妈的病房。有陌生人找，就说患者需要休息。”陈默蹲在地上安装，反复测试牢固程度，“这门阻器虽简单，但很管用，我们在 J区待不超过一小时，免得夜长梦多。”
苏晚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满心感激：“陈默，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默抬头笑了笑：“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准备出发。苏晚换上陈默找来的宽大深灰色男装外套，能完全遮住身形，连胸部的隆起也被掩盖。里面还穿着束胸内衣，虽勒得胸口发紧，却只能咬牙忍受。头上戴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长刘海挡着额头，只露小巧下巴。她还对着镜子练习弯腰驼背，模仿“苏野”的步态，尽量像个普通年轻男人。
陈默骑着吱呀作响的二手电动车，苏晚坐在后座，轻抓他的衣角。电动车驶出医院，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她忍不住往陈默后背靠了靠。陈默察觉后放慢车速：“冷的话就拉上外套拉链，别冻感冒了。”苏晚“嗯”了一声，拉上拉链，心里暖暖的。
电动车沿街道行驶，离 J区越近，环境越发生变化。整洁马路变窄，高楼成了低矮破旧的平房，墙壁上满是斑驳涂鸦和褪色海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还夹杂着小吃摊的油烟味和垃圾桶的异味，这些熟悉的气味让苏晚心里泛起复杂情绪。这里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有童年记忆、修车行的汗水，也有被迫隐藏身份的痛苦。
路边修车铺大多开了门，能看到堆放的轮胎和维修工具，师傅们蹲在地上忙碌，不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和说笑声。苏晚目光扫过以前工作过的修车铺，招牌换了新名字，师傅也成了陌生人，心里涌起一丝失落，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陈默听到叹气声，关切地问。
“没什么，看到以前的地方，有点感慨。”苏晚轻声回答，声音被帽檐遮得有些模糊。
陈默没多问，继续专注骑车。
王叔的修车铺在 J区最里的巷尾，巷子很窄，仅容一辆电动车勉强通过。巷壁布满青苔，墙角堆着废弃纸箱和破旧家具，偶尔有流浪猫窜过。
电动车停在门口，苏晚看到几台废弃自行车，车身锈迹斑斑，辐条断了好几根，车座裂着大口子。王叔正蹲在地上补胎，手里拿着小橡胶锤轻敲轮胎，动作熟练专注。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他头发花白大半，额头满是皱纹，比记忆中苍老不少。
“王叔。”苏晚刻意压低声音，尽量贴近“苏野”的音色，带着一丝紧张。
王叔停下动作，抬头疑惑看来，仔细打量后皱眉：“你是……苏野？你伤还没好，怎么敢回 J区？老鬼的人还在找你呢！”
苏晚心里一紧，上前一步：“王叔，我有急事找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王叔警惕地朝巷口望了望，犹豫一下，朝铺内指了指：“进来吧，这里不安全。”
修车铺里更显杂乱，地面散落着工具和油污抹布，墙角堆着机油桶，空气里满是机油味。王叔把他们拉到最里的角落，压低声音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王叔，我妈还在医院等医药费，情况紧急。”苏晚声音急切，眼里满是恳求，“我听说你以前跟老鬼有交集，你知道他的藏货地吗？我想拿他走私的证据交给警方，说不定能救我妈。”
王叔听到“走私证据”，身体一僵，眼神闪过慌乱，后退一步摆手：“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不想惹麻烦。”
“王叔，我真的没别的办法了！”苏晚声音带着哽咽，“要是我妈出了事，我也活不下去了。求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出卖你。”
王叔看着她恳求的眼神，沉默许久，最终叹气：“罢了，我帮你这一次。城西有个废弃纺织厂，老鬼每周三晚上十点会把货运到那里，厂子里有个暗门通往后巷。你千万别说这是我告诉你的，老鬼知道了，我全家都得遭殃。”
苏晚激动得差点哭出来，紧紧抓住王叔的手：“王叔，谢谢你！我绝对不会出卖你！”
王叔连忙抽回手催促：“你们快走吧，别被老鬼的人看到。”
两人匆匆告别，刚骑上电动车，苏晚就觉得胸口闷痛，束胸内衣勒得她喘不过气，脸色苍白，额头渗汗。
陈默赶紧停车，小心翼翼拉开她的外套拉链，解开束胸扣子。束缚感消失的瞬间，苏晚长长舒了口气，看着陈默认真的眼神，心里满是感动：“谢谢你，陈默。”
“其实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陈默声音很轻，眼里带着心疼，“等解决了老鬼，你就能堂堂正正做自己，穿喜欢的衣服。”
苏晚眼眶微红，点头：“嗯，我知道。对了，周洋警官真的能协调医院缓收医药费吗？”
“我跟他沟通过好几次了。”陈默笑着说，眼里带着坚定，“他说只要证据确凿，肯定会帮我们跟医院协调，争取减免或缓交。我们再加把劲，很快就能摆脱老鬼。”
两人重新骑上电动车，朝医院方向驶去。夕阳西斜，橘红色晚霞铺满半边天，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布满油污的街道上。苏晚坐在后座，看着陈默的背影，心里充满前所未有的希望。前路或许还有困难，但只要一起努力，就一定能渡过难关，早日卸下伪装，拥抱新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