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的剧痛并非源于肉身撞击,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某种根基的碎裂。
林凡的意识在无尽的虚无和撕裂感中沉浮,最后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塞进了一个逼仄、疼痛,却异常轻盈的容器里。弥漫性的钝痛从四肢百骸渗出,尤其是丹田气海的位置,像是被彻底搅碎后又勉强粘合,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引动其中残存灵力的暴乱,带来撕心裂肺的抽痛。
冰冷。
并非普通的寒意,而是一种深入骨髓、能冻结微弱灵力的阴冷。身下是粗糙的灵谷草,但这种低阶灵草早已灵气尽失,只剩下霉变和灰尘的气味。空气里弥漫着禁闭室特有的腐朽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陌生的、清冷缥缈、仿佛不似凡尘的幽香。
这味道让他神魂一阵剧烈动荡,几欲呕吐,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奇异的心悸。
他猛地想运转神识探查,却发现识海如同被针扎般刺痛,精神力微弱得可怜。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好一会儿才聚焦。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一扇小小的、被简陋禁制封锁的窗户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眼前的景象——低矮的房梁结着隔绝神识的蛛网,四周是刻画着基础禁锢符文的黑石墙,墙角堆着废弃的炼器废料和枯朽灵木。这里像是个……囚禁修士的禁闭室?
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在渡金丹天劫吗?那最后一道心魔劫引发的域外天魔……
最后的记忆是识海的剧痛和天魔狰狞的嘶吼,还有自己金丹碎裂的绝望感。
剧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凡。他挣扎着想动,手臂一撑,却感到一种诡异的绵软和经脉滞涩,完全使不出半分灵力。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
只一眼,神魂俱震!
丹田气海一片狼藉,原本鸽子蛋大小、金光灿灿的金丹消失无踪,只剩下几缕微弱如丝、杂乱不堪的五行灵气在勉强流转,而且根基尽毁,灵根黯淡无光,几乎与凡人无异!更可怕的是,这具身体……经脉纤细却异常通透,丹田容量狭小却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潜力,但这都无法掩盖其修为尽废的事实。而且,这分明是一具……女子的肉身!
不……不可能!夺舍?可为何修为尽废?还变成了女子?!
林凡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撑破这具脆弱胸腔的束缚。他颤抖着,用那双陌生又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艰难地摸向自己的脸。
触感光滑细腻得宛如最上等的灵玉,虽然能摸到干涸的血痂和尘土,但骨骼轮廓精致完美得超乎想象。没有喉结,线条柔美至极。额头光洁饱满,鼻梁挺拔秀气,嘴唇……
他猛地向下摸去。
胸前传来明显的、柔软的束缚感。再往下……
“呃……”一声极度惊骇下的抽气从他喉咙里溢出,发出的却是一个微弱、沙哑,却依旧清越动听,清晰属于年轻女修的声音!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比丹田的碎痛更让他天旋地转。
穿越?魂穿?还他妈的穿成了一个灵根尽毁、修为全无的女修?!
这超出认知的荒谬现实像一道九天劫雷,狠狠劈入他的识海,让他瞬间元神僵滞。他瘫软在冰冷的灵谷草堆里,只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心脏一下下猛烈又无助的搏动,以及浑身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我是谁? 林凡?金丹散修?还是……别的什么人?
就在他被无边的震惊和恐惧淹没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伴随着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
“娘,眼看合欢宗李长老的鸾驾明日就要来了,这孽障还躺在禁闭室里半死不活,万一神魂寂灭了,我们怎么交代?那三块上品灵石的‘礼金’岂不是要退回去?”一个尖利又刻薄的女声响起,带着十足的烦躁和灵力威压,至少有筑基初期水平。
“呸!晦气!”另一个年老些、同样不善的声音啐了一口,威压更盛,怕是筑基中期,“赔钱货就是赔钱货,空长了一张祸水脸!让她去合欢宗伺候李长老,借助双修功法或许还能重塑点根基,那是她天大的造化!她倒好,还敢自碎金丹?装给谁看!”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野种,仗着有几分颜色和那点莫名其妙的冰灵根变异,就真当自己是天才了?要不是家族培养,她能筑基?”年轻女声附和着,充满了鄙夷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娘,要不让张执事再来给她看看?好歹用回春术稳定下伤势,别一副死狗样子抬上鸾驾,平白惹李长老不喜,怪罪我们林家。”
“哼,便宜这孽障了。去叫张执事来,再喂她颗吊命的回元丹!告诉她,要是再敢寻死,我就把她那个同样来历不明、病痨鬼的弟弟送去矿脉做奴工,抽魂炼魄!”
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外的对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林凡——或者说,这具身体原主——残存的记忆碎片。
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猛地涌入他的识海,冲击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神魂。
原主叫林晚,是修真家族林家一个地位极其卑微的养女。据说十几年前,重伤的林家旁支三爷从外面荒山带回一个昏迷的女婴和一个尚在襁褓的男婴,女婴颈后有一块淡蓝色的、形似冰晶的奇异胎记,身边并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三爷不久后伤重坐化,这对来历不明的姐弟便在林家尴尬地长大,受尽白眼。林晚虽被检测出是五行伪灵根,资质低下,却不知为何,其中水灵根产生了奇异的变异,带有一丝极微弱的冰属性,且随着年龄增长,展现出倾国倾城之容,甚至隐隐有异象伴生,偶尔引动周围水汽冰凝,这也引来了主母更深的忌惮和嫡姐的嫉妒。
为了巴结那位金丹后期、修炼采补邪功且最好美色的合欢宗李长老,林家主母和李长老麾下弟子一拍即合,决定将虽资质古怪但容貌绝世、元阴尚存的林晚送去做鼎炉。
原主林晚生性怯懦,这次却刚烈了一回,得知消息后哭求无果,昨夜在被关进禁闭室前,绝望之下自碎金丹,妄求一死……
然后……就成了他。
巨大的信息量和身份转换的冲击,让林凡头痛欲裂,几欲呕吐。丹田处的碎裂痛楚更是不断提醒他现实的残酷。而这具身体惊人的美貌和那扑朔迷离的身世,更让处境变得无比复杂。
男人。女人。金丹修士。废鼎炉。倾国容貌。神秘身世。天劫。鸾驾。
这一切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新神魂撑爆。
他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那尖锐的疼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没有再次晕厥过去。
不能晕过去。
必须冷静下来。
林凡强迫自己用那属于金丹修士的、经历过雷劫洗礼的强大意志去压制恐慌,分析现状。
他,林凡,性别男,金丹期散修,渡劫失败可能被天魔所趁,灵魂穿越到了一个修仙世界,成了一个名叫林晚、拥有绝世容颜和疑似不凡身世、筑基期、但已金丹碎裂、灵根尽毁的少女身上。处境极度糟糕:身受道基之伤,身份卑微且可疑,且即将被当作鼎炉一样送上合欢宗长老的鸾驾。反抗似乎只有死路一条,或者生不如死(被采补至死)。
生存下去。
这是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最核心的目标。
无论多么荒谬,多么难以接受,他现在就是林晚。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先接受这个身份。
禁闭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冷漠的神识扫了进来,落在灵谷草堆里那个微微颤抖、睁着一双惊惶迷茫却依旧璀璨如星子眼眸的少女身上。
即使脸色苍白如纸,发丝凌乱,衣衫褴褛,血污沾面,也丝毫无法掩盖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破碎易碎、引人摧折的美感。那双眼睛里,曾经的怯懦和绝望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后残留的空洞,以及一种正在疯狂滋长的、与这具身体格格不入的挣扎和……冰冷的计算。
门外的张执事似乎被那容颜晃了一下神,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和厌恶,嘟囔了一句“红颜祸水,命魂倒硬”,又重重关上了门。
沉重的落锁声和禁制重新闭合的微光再次响起。
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阴冷的禁闭室里,只剩下“林晚”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她(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属于少女的、纤细完美却布满擦伤的手,再一次举到眼前,透过指缝,看着那扇被禁制封锁、透入微光的小窗。
窗外,是这个灵力充沛却危险重重、可能与她身世相关的修仙世界。
窗内,是一个道基尽毁、性别转换、拥有绝世容颜却深陷绝境的灵魂。
活下去。
然后呢?这具身体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