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阴雷失控事件后，琉璃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苏婉儿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伺候得愈发周到，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林晚但凡稍有动作，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眼神里混合着担忧、愧疚和一种更深沉的、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依恋。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说笑，但那双总是追随着林晚的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里面藏了太多欲说还休的情绪。
林晚则将“冷静自持”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她不再亲自指导苏婉儿实战——至少暂时不了。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修炼和研读法术中，仿佛那日的意外和之后短暂的情绪失控从未发生过。
只是，她吩咐苏婉儿去藏经阁查阅古籍的频率明显增高了。
而且，要求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去查一下《北境百花谱》，看看是否有关于‘冰泪堇’的记载。” “找找有没有记录上古修士如何淬炼经脉、缓解雷煞之气的偏方。” “《上古音律与灵力共鸣之浅析》…嗯，也拿来我看看。”
苏婉儿虽然疑惑殿下为何突然对花卉、偏方和音律感兴趣，但只要是殿下的吩咐，她都会无比认真地执行，每次都抱回一大堆相关的或不那么相关的古籍，然后埋首其中，努力寻找任何可能相关的只言片语。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专注查书的时候，林晚的目光会偶尔从玉简上移开，落在她蹙眉思索的侧脸或因为找到线索而发亮的眼眸上，停留片刻，再若无其事地移开。
冰岚长老来过几次，与林晚商讨关于“冰狱”线索的后续。她们动用了一些宫主才能调动的隐秘渠道，确实印证了部分传说，但关于“冰狱”的具体位置和现状，依旧迷雾重重。那枚碎裂的玉佩，也再无任何反应。
“此事急不得，唯有徐徐图之，不断提升我方实力，方是正道。”冰岚最后如此总结，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殷切的期望，“小姐的进步速度已远超预期，望能持之以恒。”
林晚点头应下。
送走冰岚，林晚看着窗外无尽的冰雪，心中却并不平静。冰狱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而身边那个小侍女…更是让她心绪时不时就脱离掌控。
这日，苏婉儿又抱着一摞书回来了，小脸上带着几分兴奋：“殿下！您上次让我留意的，能宁神静气、辅助化解异种能量的灵花，我在一本杂闻笔记里看到一种叫‘静心兰’的灵植，据说生长在极寒与地火交汇之处，香气有奇效！不过好像已经绝迹很久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发现，没注意到林晚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丫头…倒是真的把她随口一提的事情放在心上。
“嗯，知道了。”林晚淡淡应了一声，转移话题，“你的《凝冰诀》第六层心法，可熟悉了？”
苏婉儿立刻被带偏了注意力，点头道：“熟悉了！灵力运转已经没问题了！”
“施展一遍我看看。”
苏婉儿依言照做。灵力运转流畅，寒冰凝聚迅速，比起刚突破时又娴熟了不少。
林晚看完，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明日随我出宫一趟。”
“出宫？”苏婉儿惊讶地抬头。
“嗯。修行之道，张弛有度。闭门造车，终非良策。”林晚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北境边缘有一处‘寒鸦墟’，曾是上古宗门遗址，现虽荒废，但残留的阵法痕迹和偶尔出土的古物，对开阔眼界、印证所学略有裨益。顺便…也可寻找一些炼器材料。”
她才不会承认，是看这丫头最近绷得太紧，想带她出去散散心。更不会承认，那本《北境遗迹考》她早就翻烂了，寒鸦墟是精挑细选出来、危险性最低、又确实有点价值的地方。
苏婉儿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盛满了星子，所有的小心翼翼和忐忑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真的吗？殿下要带我出去？就…就我们两个吗？”
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开心和期待，林晚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忽然就散了些，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不然呢？你还想带谁？”
“没有没有！就我们两个好！太好了！”苏婉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脸蛋红扑扑的，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我这就去准备！需要带什么？丹药？灵石？地图？殿下您喜欢吃什么点心？我多做点带上！”
看着她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鸟般雀跃地跑开，林晚摇了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第二天，两人轻装简从，并未惊动太多人，只在冰岚长老那里报备后，便悄然离开了冰璃宫。
驾驭着遁光飞行在北境冰原之上，俯瞰着下方浩瀚无垠的雪白世界，苏婉儿兴奋得像个孩子，时不时指着下方某处奇特的冰雕或掠过的冰系妖兽低呼出声。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宗门的庇护，见识到如此广阔的天地。
林晚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制止，只是默默调整着遁光的速度和高度，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偶尔遇到不长眼的低阶妖兽袭击，林晚也懒得出手，只是淡淡一句“交给你了”，便看着苏婉儿手忙脚乱、却又异常认真地运用着她教的那些小技巧和《凝冰诀》对敌。
看着她在实战中逐渐将所学融会贯通，虽然依旧青涩，却进步明显，林晚心中那种“自家娃终于长大了”的诡异成就感又冒了出来。
数日后，两人抵达了寒鸦墟。
入目皆是一片断壁残垣，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只有一些特别高大的石柱和坍塌的殿宇轮廓还顽强地屹立着，诉说着曾经的辉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荒凉和岁月的气息。
苏婉儿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忘了紧张，忘了害怕，拿着林晚给她的一份简陋地图（殿下手绘的！），开始兴致勃勃地探索起来，不时因为发现某个残缺的符文或者一块看起来有点特别的矿石而大呼小叫。
林晚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神识缓缓扫过四周，确保没有隐藏的危险，同时也在观察着此地残留的阵法痕迹，与自己所学相互印证。
“殿下！您快来看！这个符文好像和玉佩上那个有点像！”苏婉儿在一处半埋的石碑前激动地挥手。
林晚走过去，看了看那模糊的刻痕，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古老残缺。“嗯，记下来，回去再比对。”
“是！”
夕阳西下时，两人在一处相对完好的断墙后休息。苏婉儿献宝似的拿出自己一路采集的“宝贝”——几块蕴含微弱冰灵力的矿石，几株耐寒的灵草，还有一块她觉得花纹很特别的碎陶片。
林晚看着那些在她看来毫无价值的东西，又看看苏婉儿那副“求表扬”的期待表情，沉默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起那块灰扑扑的碎陶片，假装仔细看了看：“…尚可。”
苏婉儿立刻笑弯了眼，心满意足地开始生火（用灵力点燃一种耐燃的冰苔），准备加热带来的食物。
跳动的篝火（冰火？）映照着两人的脸庞，在这荒凉的古迹中，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暖意。
苏婉儿小心地烤热了带来的灵谷饼和肉干，又将一直用寒气保温的玉盅取出，里面是她出发前特意炖好的冰莲羹。
“殿下，您尝尝，还是热的。”
林晚接过，慢条斯理地吃着。饼有些干硬，肉干也嚼劲过头，但那盅冰莲羹，依旧清甜爽滑。
苏婉儿就坐在她对面，小口小口地吃着饼，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时不时傻笑一下，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看着她被火光照得柔和的侧脸，和那双清澈眸子里完全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林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忽然觉得，就这样出来走走，似乎…也不错。
“吃完早点休息，明日去东边的废墟看看，那里似乎有大型阵法残留的痕迹。”林晚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嗯！”苏婉儿用力点头，毫无异议。
夜深人静，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传来的不知名冰兽的嚎叫。
苏婉儿靠在断墙边，裹着厚厚的毛裘，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林晚盘膝坐在不远处守夜，神识笼罩着四周。
忽然，她听到苏婉儿极轻地呓语了一声，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不要…别伤害殿下…”
林晚睁开眼，看向那边。
只见苏婉儿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汗，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毛裘，显然陷入了噩梦。
又是那个阴雷失控的梦魇？
林晚眉头微蹙。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苏婉儿身边。
她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柔和纯净的冰魄真气，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微凉的寒意涌入，带着安抚心神的力量。
苏婉儿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颤抖也停止了，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甚至无意识地往那微凉舒适的源头蹭了蹭，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林晚的手指僵在半空。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全然依赖的蹭动，让她心头再次泛起那种陌生而汹涌的涟漪。
她飞快地收回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转身回到原地，重新盘膝坐下，强行入定。
然而，这一次，神识再也无法彻底沉静。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苏婉儿惊醒时的泪眼，发现古迹时的雀跃，献宝时的期待，还有刚才…无意识蹭着她指尖的依赖…
该死。
林晚在心里低咒一声。
这寒鸦墟的风，果然有点邪门。
吹得人…心都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