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身上银玄色锦袍下摆垂落,灰玉带束着纤细腰肢,腰线下有女子特有的柔和曲线。
但脖颈上,无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摊开的灰色书册,封页上写个“丁”字。
两人现在好像又回到了前一个时辰——二人独占石台道,两边静候望中央。
只是现在多一“丁”。
二人再惊,同时望向来者。
程胜暗自琢磨。
去你的李一阳,你这人满嘴胡话,嘴里没句实话,这“人”也能进来。
程胜率先开口,话中有话:“李一阳,你在戏弄我!?这是人,不是说只有人能进?你观天之能莫不是水做的?井中水?”
李一阳踉跄起身,啐了口墨,回应:“怎么可能,这只能说明我等级太低,没实力。我还没说你呢,你的能力呢?”
二人还在互相猜疑时,“丁”消失在了远处,又瞬间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两方之间有着一步之距。
程胜无意嗅到了“丁”身上的雅香。
随着书册被翻开发出,“哗啦哗啦……”纸张翻动着,面前的“人”竟开了口。
带着些类似女子低吟的沙哑:“非人者,还扰城,当罚!”
话落,书册闭合,“丁”起手挥袖,顿时空中现风,卷起地上灰屑。
同时,李一阳用力拍了拍程胜,急切喊着:“哥!我求你了,你快用能力啊——”说完后,李一阳背过身,看着刚起了结痂的手,握了握拳,眼神变得坚定。
程胜听此无奈摇头,叹了口气闭上了眼,语气低迷:“没……有。”
突变。
李一阳,血手拿剑,从程胜一旁掠过,向前冲去。
“噗嗤——”锈剑同想象般插入腹部,“丁”的头向下看看,无动于衷。
却听,两旁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叫,“啊——我的肚子!”。
静——
程胜攥了攥手,可手上却没有任何触感,墨定图没了,他猛睁开眼,发现身旁的李一阳不见了,发现自己不在石台道上了,而是站在一个小房间内——
周围都是石壁,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石壁角落积着灰,地面上细瞧可以看到几处深痕,似是用指甲抠的。
正门处是锈迹斑斑的铁栏,栏缝窄得连只一手都不能塞过去。
透过铁栏望去,对门是一面石墙,走道上的木桌就靠着这面墙,桌上摆着唯一的光源——一灰蜡烛烧着,正泛着昏暗的白光。
空气中飘着重霉味与蜡烛刺鼻的怪味,尤其是蜡烛,它还带着熟悉的味儿。
程胜捏鼻,往前挥了挥手,试图驱散那股冲鼻的味儿,手落时却不经意扫过衣裳。
程胜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眯眼细细打量,见衣料下隐着一条黑黑的细线。
他干脆脱下上衣,拎在手里细看——
惊!
衣服胸口处,竟悬着个突兀的“囚”字。它不沾衣料,始终与布面隔着一丝微小的距离。
就那么空荡荡地浮着,
无所依!
墨定图呢?头顶的“书生”呢?身旁的李一阳呢?
程胜慢慢坐下,目光呆滞地盯着木桌上的油灯——火苗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宛若团被揉皱的墨。
他入狱了。
难道就这么等死?
“呵呵,这位道友,也是被‘请’进来做客的?”隔壁的声音挤过石壁,尾音拖得老长,音调还故意往上扬了扬,有着些看好戏的轻佻。
这声,硬生生划破了死寂。
“隔壁的道友,就别想着逃出去了。”
程胜听出声音来自右侧,先将左手紧紧攥住锈蚀的铁栏,再侧过身,右耳贴紧右边的石壁,沉声道:“这位道友,你何出此言?”
“你瞧见这墙上的字吗?”那头声儿顿顿,带着些古怪的笑意,“文字是这狱中的特点,故称文字狱。进来的每个犯人身上都烙上个‘囚’字,此字封锁人墨脉,因其字你无法调动能力。”
程胜指尖收紧,锈蚀的铁屑嵌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他下意识摸向自己心口——那里的“囚”字还在,自己衣服上的却没了,此刻正随着隔壁的话隐隐发烫。
“墨脉……”他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的惊讶,“你是个墨溯客……”
他穿起衣裳,衣裳覆盖住了字,但很快它又浮了出来。
“墨溯客?”隔壁的声儿变冷,“在这文字狱里,识得墨脉的可不止一种人。”
程胜原地坐下。
隔壁的声儿这时又挤了过来,带着几分玩味:“哟,看来‘丁’大人,也忍不住露面了?道友,你那屋有伴儿了……”
“嗒,嗒,嗒,嗒——嗙嚓!”
铁栏门被摔开,程胜正好杵在那个位置被撞退。“咚——”程胜撞到了石壁上,“咔哒”骨骼作响,用眼角余光看向来者。
似曾相识的灰书册,是“丁”,只是手中还拎着个人,但不是李一阳,他穿的不是道袍。
而是灰布短打沾泥,袖口毛边,颈缠歪破布,露出锁骨上的旧疤,身上同样烙有“囚”字。
书册打开,纸张翻动,“丁”开口说话了:“哼,经查,你二人,一为无脉非人,一为初觉墨客,触犯城规,刑期未定。”
书册闭合,“丁”一脚把手中拎着的人,一脚踹了进去,随后关门离开。
程胜惊,被踹过来的人朝着他飞过来,他连忙爬起闪躲开。
这“丁”是故意的吧,我不能再次受伤了。
程胜暗道。
可,太迟了,“破布”飞了过来。
“咚——咔吧”
程胜本就受伤的肋骨裂开了,“噗——”,血溅一地。
程胜又砸在石墙上,现在他后背撞在石壁上,身体同被摔折的枯枝弓着。汗混着血从额角流下,糊住了半只眼睛,另一只眼的瞳孔因剧痛收缩,死死盯着地上的血渍。
他一手推开身上的人,试图抬手按住肋骨,却发现胳膊抖得厉害,指缝间不断涌血。
现在,他每喘口气都像吞了把碎玻璃,嘴唇泛着死灰,只有胸口那“囚”字还是完好的,没沾一丝血。
程胜的视线忽然开始发花……
他看见自己在林中见林先生,他把书生李一阳化墨字,成了一个个字块,又把三日之程,说是一日程;又看见自己疯了似的撕开手臂皮肤,他以血为墨,在皮上书写,墨淡似水,图便显形。
他思索着:我原来那时就该明白,那几个字块不仅是威胁,更是提示。
他又看见自己接受不了一切就炸头,但没死而是像树一样开花结果,头长了回来;到城中,又发现头上“书生”二字回来了,正正落在自己头顶……
“你个非人者……”
“丁”的声音像针,刺破了回忆。
他猛地坠入另一重记忆:
也是这样疼,肋骨断了三根,躺在一张铺着灰布的床上,床边还放着个墨色果子。
一个穿灰袍的人用手抹了抹眼,哽咽地说:“程哥,你……你这不是脉,是病。这世上哪有什么这么多条墨脉!你这……你这是病啊……”
灰袍人拿起床边的果子,递到程胜嘴边说:“饿了吧,快吃了吧,至少……至少现在你的嘴巴还能动……”
“咔嚓”果子被咬开的脆响。
原来他们都是瘀,这是病……而他,从来不是什么觉醒者,只是个寻药的病人,在这个只有黑白灰的世界里,把自己的病痛,活成了所谓的“能力”!
程胜醒来,望向石墙上的字,眼神还有着一丝白光。
踉跄跄地扑到铁栏前,他顾不上剧痛,或是已经习惯了,双手死死扣住锈蚀的栏杆,站在方才贴耳听声的位置。
他哑声开口,语气里还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确认:“隔壁的道友,你……你确定这‘囚’字……当真能……限制能力吗?”
“呵呵,那是当然!这位道友你也别把它的话放在心上——非人?只是因为你们没在读书罢了。”隔壁说完后,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一个普通人,一个刚觉醒的墨溯客,来扰城?真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程胜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后,松手离开,但脸上也多些不安。
他低下头看看手,现在身上的伤竟好了,他虽全身打颤,可还是把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
“撕——啦”
他在扯皮!!
皮被握在手中,一手拿着摊开,后将手蘸着身上的“墨”点在皮上,书写这“图”字。
“呼呼——”
皮上舒展开来,上面又呈现出了九宫格,小斗笠与小锈剑。
“……呵。”程胜盯着掌中的皮,突然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震得肋骨又开始抽痛。
他的头部开始发生变化,炸头前的脑袋若隐若现,与当前脸上表情一致,但更瘆人!因为那虚影脸部还生出了裂纹!
他把皮狠狠按在石壁上,图纹竟像长在了石头上,渐渐渗了进去,墙上多了三个字“墨 定 图”。
“囚字,锁得住能力?”他用额头撞着石壁,一下比一下重,“哈哈,它锁不住我把皮撕成图的能力……”
他忽然低头,死死盯着胸口的“囚”字,眼神里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真是病……这不是……能力……”
“是病……有病就得治——”他抓起地上的碎铁屑,猛地往撕开的伤口里塞,“可这病……这病我是……什么时候得的?”
“我身上有‘囚’字,他们把我当成墨溯客了,哈哈,我有病!我有病!
……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