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破布”见到这幕,捂着伤口,跑到一角落盯着程胜,眼神有些诧异。
“唉唉,隔壁的,你发什么失心疯?瞎叫唤啥。知道你有病,很棒吗?”隔壁传来怒吼,显然真被气着了。
程胜撞头的动作猛地顿住,灰血顺着下颌线淌下,虚也消失了,头又换回去了——之前那半拉黑面,但黑色覆盖的范围变广了些。
他没回头,膝盖一软,重重坐在地上的阴影里,最终定格成背对“破布”的姿势,脸朝着铁栏外那片模糊的烛光。
隔壁的声儿很冷,慢悠悠穿过石壁缝隙:“这位道友,呸……这位病人,在‘庚’格那儿有家医馆,专治你们这种……”话顿,声儿昂起,带些笑意,“呵,只要你能从这文字狱爬出去,倒不妨……去碰碰运气。”
程胜背对角落坐了许久,石壁上“墨定图”已淡得几乎看不见,胳膊上的伤口却还在渗着墨色的血。
身后的人终于动了动,捂着锁骨旧疤的手挪开,哑着嗓子开了口:
“我叫……谷平生。”
他说话时有着明显的停顿。
程胜侧过脸,见他蜷在角落,颈间破布滑落半截,露出的旧疤边缘带着墨色,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谷道友,‘丁’把你踹进来时,你也扰城了。”
谷平生扯了扯嘴角,笑声发闷:“嗯……算吧。”
————
“哈哈,好戏开场!”
“喂,你个戏班子,不听故事就给吾滚开!”
“叮”一声脆响,跟着是“哗——”的流注声,水撞上杯底,溅出细碎的响声,一会儿就续了杯茶。
————
谷平生继续说着,语气仍旧断断续续:“我是……从钱锦域……赶过来的,我到……这里时……就仅仅……说了几句话。”
他说完,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胸口上那道旧疤。
程胜没见着这幕。
他在听时,心中莫名多了些燥,于是他默默转过了头,单肘撑腿,手掌搭上面:
这人是个结巴?那听他说完我都要累死了。
铁栏外的烛火闪烁几下,火势变小了,烛光也淡了分,牢里更暗了,空气中刺鼻的味儿淡了。
“我就……说了……一句话,就把……我……抓起来了。”谷平生目光再次移到程胜身上,见他转了回去,就立马起身,脖子上的破布落下。
他瞪着程胜,喉结快速滚动着:“喂!我也太尊重你了。我怎么听你说话呢?真是没病!”
谷平生眉头紧锁——他显然已经怒了!这话中没带任何的停顿,与其说是反驳,倒更像气头上的脱口而出
只是说出的话透着股奇怪。
程胜听到后确实回了头,但不是尊重,是奇怪,他初听时面露疑惑,可在听到“没病”时,又马上正了神,心念一动:
没病?他尊重我?听我说话?
没病?是病,我这是病啊!
突然,“哈哈。”程胜轻笑一声,可一秒后就静下来了,又想:
这不对吧。
病肯定是有的,我也没尊重他啊,刚才我也没说话。
这是啥情况?他也病了?
谷平生眉头依旧紧锁,甚至更紧了,他张了张口,又断断续续说着,他咬下的每个字,都像在和无形的力量做着搏斗:“不……是,我……要……说的是……你……不……尊重我!”
“我叫……程胜。”程胜压低声音,话里故意停顿。
他头垂了垂,眼神暗暗。
“就你……叫……程胜”谷平生伸出手,指尖对着程胜的背,停了一会儿,“呵呵,我还……没……问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谷平生说时慢慢向程胜。
程胜听此,眼里来了神,他面带笑容猛得站起。吓的谷平生退了几步,但程胜的双手还是搭在谷平生的肩上。
程胜没轻没重地晃动着谷平生的肩。谷平生被动晃着,他脸有着些惧色。
惧!毕竟身上有“囚”字,现在他只是个普通人,自儿又在狱中,还被病人缠上。人会笑吗?
“你不是听到了,之前隔壁不是说了吗?你不是之前一直在看我吗?”程胜动作放缓,声儿却高了些,“这是病!是病!”
说完之后,他松开了手,低下了头。谷平生踉跄地退到墙根,后背抵着石壁,还在喘,程胜也没再说话。
静,
奇怪的静。
这声儿比之前扯皮时的叫唤音调不降反增。之前还有隔壁在谩骂,但此刻却没了。
“呼——”蜡烛尽了,白火苗渐小,牢中光更暗了。
在火苗消失的最后一刻,程胜与谷平生顿惊一同朝着木桌看,很快周遭化为一片黑,二人伸手不见五指。
“啊——不,为什么是我……”其余牢房中传来嘶吼。
程胜手掌握紧,掌心冒汗:这是什么情况,或许,这狱比我想的更复杂些。
突然,牢房内亮起白荧光,这次不是烛光——是字在亮,它们泛着白光,在石壁,石顶,石地上面映满了字,和之前千奇百怪的字不同,这次它们排列整齐,都变作了的“非人”二字。
唯有一处没有泛光,程胜留意了一下。
三秒后,字上的亮光又褪去,那股熟悉的味儿又回来了。
“呼——呼”蜡烛又烧起来了,光很亮,比程胜进来时更甚。
程胜与谷平生目光透过铁栏看向发光处,那儿站着个“人”——一身捕快衣,头部却是个燃烧着的大蜡烛。烛头人!
他们盯着背对他们的烛头人,它在木桌上捣鼓着。
烛头人捣鼓片刻,步伐踏在石地上发出沉响,渐渐远了。
它一走,木桌上那支亮得刺眼的蜡烛便暗了几分,只勉强照亮铁栏附近的一小块地。
没等程胜缓神,又听“呼——呼”两声,木桌那头竟多了支蜡烛,新烛火苗微颤,和旧烛的光叠在一起,倒让牢里的暗意淡了些,只是那股蜡烛燃烧刺鼻的味儿又浓了几分,熟悉的味道也更明显了。
周围的字此刻皆为黑色,程胜看向先前未亮之处——与别处不同,那儿显着三个字:“墨 定 图”。
他忽然忆起,方才正是自己撕皮成图,扶墙将图按入石壁,化作了字。
“唉!隔壁的还在吗?”程胜身子往前去,手搭在冰冷的铁栏上,敲了敲栏杆。
隔壁那处顿了顿,“……呦,病人不去想怎么出去,竟还关心起我来了!”话中带着些笑意。
“听你这么说,你很了解这里吗?”程胜眉头微挑,收回敲栏的手,掌心抵着铁栏,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比刚才低些。
“哈哈,说了解,倒也不至于。”隔壁的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着些打量,后还有些悲凉,“监狱中好久没有你这样的人了,我就跟你说说吧。
我是书城里的人,我学习没别人好,我的父母,他们总把‘别人的孩子’挂嘴边——”隔壁声音突变癫狂,“我便让那‘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成了书城里地上的一滩墨痕!
可没人关心他,也没人说我是病了,只是说我在书上没用功……”
谷平生也正了神,抢了话:“那……凭啥……我就说了……一句话就……被关……了进来,和你这一比……我的……”
但话说一半就被打断了,程胜与隔壁的人异口同声:“你说啥了?”
“我……就是说在书城……里……看书太……有用了。”谷平生磕磕绊绊地回应着。
“你确定?”程胜回头看着他,隔壁也回应着:“不可能,你当时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书城是不会对热爱学习的人这样的。”
谷平生挠挠头,嘟囔着嘴:“呵呵,只是……当时,说话……快了些。”
程胜想起之前他说话时的模样,手扶了扶额头,轻笑了一下,心里已有个猜测:“那麻烦,请你快速说一下。”
谷平生听到后,这次没有任何的停顿,十分流畅:“在书城里看书也太没用了。”
“好家伙,你也病了?我看是的,那就不奇怪了,活该进来。”隔壁听到后“没用”时,立马接上话。
程胜低头沉思一会儿,暗道:果真如此,他也病了。
程胜心里多了份怜悯。
“去我的!我才病了!你全家都没病!”谷平生伸手指向右侧的墙壁,对着隔壁怒骂,但很快语气又慢下来,“呸呸呸,我……这是因为……能力,我也……是名墨溯客。能力……是……物极必反——反覆。顺着……话说……,意思就……会变。”
程胜眸光微闪,当“能力”二字再次飘进耳朵,他先前暗自生出的“终于找到同伴”的怜悯之心,一下子就凉了下去。
他有些错愕:
又是能力,难道只有我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