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挪地远离那片狼藉的战场。身后,怪物垂死的痉挛和熔岩般液体灼烧地面的滋滋声逐渐微弱,最终被夜风的呜咽和远处依旧持续的零星警报与哭喊吞没。
每走一步,装甲与身体摩擦都带来新的刺痛。过载的右臂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扎刺,软绵绵地垂着,使不上半分力气。腰间的腰带——洛里克,黯淡无光,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热量提示着其并非死物。
【Zzz…能量低于百分之五…进入深度休眠修复…搭档…记得充电哦…】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脑海里一片死寂,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拐进一条相对完好、但同样空无一人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缓缓滑坐到地上。脱力的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混杂着伤口被装甲压迫的闷痛。他尝试解除变身。
意念微动。
腰间的腰带核心闪烁了几下,极不稳定。覆盖身体的装甲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光子血管的光芒明灭不定,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灯管。好几处装甲,尤其是右臂和后背,只是虚化了一半,又顽固地重新凝实,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错误…部分模块受损…能量不足…强制解除可能造成适配者组织二次损伤…建议维持最低能耗待机…】一个冰冷刻板的系统提示音短暂取代了洛里克的声音。
林枫苦笑。连解除变身都做不到吗?
他靠着墙壁,疲惫地闭上眼。小巷外,是破碎的城市;小巷内,是一个破碎的人,穿着一身破碎的装甲。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光怪陆离的噩梦。怪物的袭击,路人的背叛,腰带的附体,绝地反击…每一帧画面都冲击着他过去二十多年构建起的、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
这个世界…原来一直如此危险?那些怪物是什么?洛里克又是什么?星际防卫军?这些词汇遥远得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概念。
还有苏婉…
想到这个名字,心脏依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身上的伤更清晰。那场预期的婚礼,那个他们精心挑选、布置了好几个月,充满她气息的公寓…现在回想,竟虚假得像舞台上的布景。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那张冰冷的纸条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混乱的思绪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打断。声音尖锐,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紧迫感。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藏得更深。他现在这副样子,被看到会怎么样?被拉去切片研究?还是被当成怪物同伙?
几辆警车和一辆显然是特殊部门的黑色厢式车呼啸着掠过巷口,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阴暗的角落,径直朝着事发地点冲去。紧接着,空中传来旋翼的轰鸣,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大的利剑,在疮痍的街道上扫过。
官方的力量终于到了。在一切似乎结束之后。
林枫靠在墙上,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凉意。他们来得“正好”。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趋于“有序”——警戒线被拉起,幸存者被疏散,媒体的直升机被驱离——林枫才再次尝试。
他集中精神,努力传递“解除”的念头。这一次,腰带的反应虽然依旧迟缓,但稳定了一些。
湛蓝色的光子血管光芒逐渐熄灭,银色的装甲部件如同融入水中般,自四肢和躯干缓缓褪去、虚化,最终化作流光缩回腰带之中。腰带本身也解除了固定,变回那块巴掌大小、边缘不甚规则、中心镶嵌着微弱蓝光的银色碎片,“咔哒”一声轻响,掉落在他的掌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装甲褪去,真实的伤痛和疲惫瞬间加倍地反扑回来。他闷哼一声,差点软倒在地。低头看去,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凝固的血污、灰尘和不明污渍。露出的皮肤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淤伤触目惊心,被玻璃划出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翻开的皮肉依旧狰狞。右臂更是红肿不堪,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
冷风一吹,他瑟瑟发抖。不仅是冷,更有一种赤身裸体暴露在危险下的恐慌。
他紧紧攥住那块洛里克的核心碎片,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环顾四周,这条小巷堆放着几个垃圾桶,散发着馊臭。他咬咬牙,挣扎着爬起来,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硬纸板箱,撕开,勉强裹在身上,遮住最破烂的地方。
得回家。
这个念头升起,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随即又被更大的茫然覆盖。
家?
他和苏婉的公寓吗?那个充满了共同回忆,此刻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地婚礼请柬的地方?
他蹒跚着走出小巷,避开主干道和明显有官方人员活动的区域,专挑阴暗的小路走。城市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即便远离核心现场,依旧弥漫着不安和紧张。偶尔有车辆驶过,速度飞快。零星的行人也都行色匆匆,面带惊惶,彼此间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他的模样狼狈得像流浪汉,但没人多看他一眼。今夜,比他奇怪的人多得是。
这段原本熟悉的路,走得异常漫长而艰难。每一声远处的异响都让他心惊肉跳,仿佛那漆黑的怪物会再次从阴影中扑出。手掌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金属碎片,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心安。
终于,蹭到了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下。
楼体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停电了,黑漆漆的一片。楼下聚集着一些惊魂未定的住户,裹着毯子,议论纷纷,猜测着刚才远处的爆炸和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能说清,流言五花八门,从煤气爆炸到恐怖袭击,再到…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
林枫低着头,裹紧身上的纸板,混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挤进楼道。邻居们看了他一眼,被他身上的污秽和伤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让开,目光中带着探究和一丝嫌弃,但没人认出他这个“准新郎官”。
电梯停运。他住在十二楼。
深吸一口气,他开始攀爬楼梯。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呼吸变得粗重,汗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黑暗的楼梯间里,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回荡。
仿佛爬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站在了1204室的门口。
熟悉的防盗门,门上还贴着他和苏婉一起挑的、略显幼稚的卡通对联残角。他颤抖着手摸向口袋,钥匙还在。
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家的味道,混合着苏婉常用的那款柑橘味香薰,以及…一种冰冷的、无人居住的空旷感。
客厅里一片狼藉。显然也受到了远处爆炸冲击波的影响。装饰画歪斜甚至掉落,茶几上的玻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插着鲜花的花瓶倒在地上,水和花瓣洒了一地。
最刺眼的,是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印着“林枫先生&苏婉女士”字样的烫金婚礼请柬。它们像无数个嘲讽的嘴巴,咧开在狼藉的地板上。
林枫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精疲力尽。
他没有开灯,任由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惨淡的光斑,照亮这一片狼藉和心碎。
安全了。
暂时安全了。
这个认知让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后怕和…深入骨髓的孤独。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静静躺在掌心那块冰冷的金属。它救了他,也把他拖进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漩涡。
“洛里克…”他低声唤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
金属碎片毫无反应,只有那点微弱的蓝光,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明暗呼吸着。
他靠着门,在冰冷的月光和弥漫着悲伤气息的狼藉公寓里,怔怔地坐着。身体的疼痛,世界的剧变,爱人的离去,未来的迷茫…所有的一切沉重地压下来。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
这个世界,和他的人生,都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而他,手握着一块来自星海的冰冷机甲残骸,坐在自己破碎的幸福废墟里,不知路在何方。
寂静中,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一点微蓝的光芒,在黑暗中固执地闪烁,如同风暴中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渺小的孤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