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潮湿包裹着夜魇,只有动力炉低沉的哀鸣和冷却液滴落的细微声响打破死寂。
同步通道里只剩下虚无的沙沙声,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再也捕捉不到那个熟悉的频率。
琉璃。
这个名字在他——不,在我们——唯一的意识里沉浮,带来一阵尖锐的、孤岛般的恐慌。
她那边怎么样了?屏蔽和干扰之下,她是否安全?还是说……。
不敢想下去。
夜魇,或者说,困在这具钢铁躯壳里的“我”,用力晃了晃金属颅骨,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孤立感。
战术目镜在绝对黑暗中努力调节,勉强勾勒出地下室的轮廓——一个堆满锈蚀金属和腐烂木箱的废弃空间,空气里弥漫着霉菌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
必须移动。
联邦的特工不会放弃搜索。
他摸索着向前,金属足靴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地下通道很长,岔路不少。
没有琉璃的指引,夜魇只能依靠这具身体残存的战斗本能和方向感,朝着南方——那个微弱古老信号隐约指引的方向——艰难前行。
每一声遥远的爆炸,每一次头顶传来的脚步声,都让他的战斗系统瞬间绷紧,但攻击并未到来。
联邦的人似乎被暂时甩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
出口。
夜魇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这是一处半埋在地下的排污管道出口,外面是更加荒芜的郊野,远处是连绵的、被辐射云笼罩的黑色山峦。
那诡异的信号感,在这里清晰了一点点。
然后,他看到了它。
大约百米外,那辆破烂的运兵车歪斜地停在一个土坡下,车门开着。
心脏(或者说,他的动力替代品)猛地一缩。
夜魇快速冲了过去,战术目镜急切地扫描。
车内空无一人。
驾驶座上有点点尚未干涸的血迹。
副驾驶位的终端不见了。
打斗痕迹?没有。
更像是琉璃自己离开了。
为什么?
强烈的担忧和不解刚刚升起——。
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定无疑的共鸣,突然从南方更深处的方向传来!
不是通过破损的同步通道,而是直接作用于他意识本源的牵引!
是那个古老信号!
但它此刻……夹杂了一丝属于“琉璃”的、极其微弱的频率!
她也在朝那个方向去?
她感知到了同样的东西?
还是……被吸引了?
没有时间深思。
联邦的无人机引擎声已经从远处天际隐约传来。
夜魇毫不犹豫,循着那微弱的感觉,迈开沉重的步伐,冲向南方起伏的山峦。
动力炉警告着能量不足,装甲吱呀作响,但他无视了一切。
必须找到琉璃。
找到那个信号的源头。
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泥泞,植被开始出现怪异的扭曲形态。
辐射指数飙升。
战术目镜不断弹出环境警告。
夜魇进入了一片广阔的沼泽地带。
枯死的树木宛若狰狞的鬼爪伸向昏黄的天空,墨绿色的水洼冒着可疑的气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和腐烂气息。
那信号和琉璃的微弱感应,指向沼泽的最深处。
每一步都更加艰难。
淤泥试图吞噬他的足靴,隐藏在水下的扭曲生物不时撞击着他的腿部装甲。
视线被浓雾和扭曲的植被阻挡。
突然——。
咔!
一声极其微弱的、绝不是沼泽自然声响的机械轻咔声,从左前方传来!
夜魇瞬间僵住,压低身形,脉冲步枪(虽然能量耗尽,但依旧可作为物理武器)瞬间抬起指向声源。
浓雾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踉跄了一下,似乎被脚下的藤蔓绊到,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一棵枯树。
兜帽滑落,露出一头湿漉漉的、沾着泥污的黑色长发,和半张苍白精致的侧脸。
琉璃!
她看起来糟透了,浑身裹满泥浆,外套撕裂,腰间的绷带彻底污浊,呼吸急促而浅弱。
但她还活着!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便携终端,屏幕微弱地亮着。
几乎在同一瞬间,琉璃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猛地回头!
湛蓝色的眸子在浓雾中瞬间锁定了夜魇,那里面充满了惊悸、疲惫,还有一丝……极度警惕的陌生感?
四目相对。
隔着百米沼泽,浓雾弥漫。
同步通道依旧死寂,没有任何重连的迹象。
他们像是两个完全独立的陌生人,在致命的荒野里骤然相遇。
她看到他:庞大、冰冷、布满战损痕迹的钢铁杀戮机器,枪口直指自己。
他看到她:脆弱、狼狈、伤痕累累,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眼中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棱和审视。
巨大的差异和死寂的通道,让“我们”这个认知变得虚幻起来。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沼泽冒泡的咕嘟声。
终于,夜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枪口。
他做了一个摊开双手,表示无害的动作——尽管这动作在这具身体上显得无比怪异。
琉璃的视线依旧冰冷,紧紧盯着他,手指无声地握紧了终端,指节泛白。
她似乎在判断,在衡量。
又过了令人窒息的几秒。
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琉璃转过身,不再看夜魇,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沼泽深处,那个共同信号源的方向走去。
步伐踉跄,却异常坚定。
夜魇沉默地跟上,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一前一后,两个沉默的身影,在死寂的沼泽中艰难跋涉,朝着同一个未知的目标。
没有交流,没有共享。
唯一的联系,只有那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强的诡异信号,和深植于同一灵魂深处、却无法触碰的孤独与猜疑。
我们找到了彼此。
却又仿佛隔得比任何时候都远。
信号源的尽头,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