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夏发现,林暮雨最近多了一个新“据点”——教学楼后方一小片无人问津的草坪,角落里长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她总喜欢拉着何晓夏午休时去那里。
“我说暮雨同学,”何晓夏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啃着面包口齿不清地吐槽,“这地方是有什么隐藏宝藏吗?还是说这棵老树成精了,晚上会给你托梦讲数学题?”
林暮雨不理她,径直走到树下,熟练地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何晓夏认命地一屁股坐下,后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洒下来,斑斑驳驳,暖得人直想打瞌睡。她打了个哈欠,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忽然,她的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林暮雨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小巧的透明玻璃瓶,瓶子里装着清水,还有几片粉白色的花瓣。
林暮雨把瓶子举到何晓夏面前,小心地调整着角度。一道小小的、七彩斑斓的光斑透过水和玻璃的折射,精准地投在了何晓夏的鼻尖上。
何晓夏的困意瞬间跑光了。她好奇地睁大眼睛,试图对眼去看自己鼻子上的彩虹:“哇!迷你彩虹!暮雨你哪儿学的魔法?”
林暮雨不说话,只是微微移动着瓶子,那道小小的彩虹便从何晓夏的鼻尖跳到她的额头,又滑到她的脸颊,最后停在她那个总是盛满笑意的酒窝上,轻轻颤动。
何晓夏忍不住笑起来,那彩虹便在她的酒窝里跳舞。
林暮雨看着这一幕,眼睛亮亮的,比阳光下的彩虹光斑还要亮。她看得那么专注,仿佛何晓夏的笑容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
何晓夏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又甜丝丝的,像含了一颗慢慢融化的蜜糖。她故意做鬼脸,让鼻子上的彩虹扭来扭去:“好看吧?羡慕吧?我的酒窝可是限量版彩虹放映厅!”
林暮雨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放下玻璃瓶,伸出手,不是去摸彩虹,而是又一次戳了戳那个盛着彩虹的酒窝。
“软。”她再次确认。
“又是软!”何晓夏夸张地叹气,却顺势抓住她的手指,“你就不能换个词嘛!比如‘何晓夏你是彩虹仙子’之类的!”
林暮雨任由她抓着手指,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包着彩色糖纸的水果糖,放在何晓夏的手心。
何晓夏看着掌心里的糖,又看看身边安静的女孩,忽然觉得,这片小小的草坪,因为这棵歪脖子树和身边这个人,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她们的秘密基地。这里没有复杂的数学公式,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阳光、彩虹、糖果,和一种让她心安无比的寂静。
她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把糖纸小心地展平。阳光透过彩色的糖纸,在她手心投下更浓郁的色彩。
“喏,看,”她把糖纸盖在林暮雨的手背上,“给你也盖个彩虹章!以后你就是我何晓夏罩着的人了!”
林暮雨低头看着手背上那片小小的、不断变幻颜色的光晕,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这种宁静又甜蜜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周末。
何晓夏兴冲冲地计划着要去新开的游乐园玩一整天,掰着手指头数要玩哪个刺激项目,要吃哪种夸张的棉花糖,甚至在纠结要不要买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发箍。
她给林妈妈发了消息,得到了同意的回复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林家找林暮雨。
她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进林暮雨的房间,嘴里啪啦地倒着她的游乐园宏伟计划:“……我们第一个就去坐那个大摆锤!听说能甩到云朵里去!然后我们去买那个比脸还大的彩虹棉花糖!哦对了还有那个会发光的冰淇淋……”
林暮雨坐在窗边的地毯上,怀里抱着那只黄色的胖小鸡玩偶,安静地听着。但何晓夏渐渐发现,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偶尔的眨眼或者细微的表情变化来回应。
她的眼神有些空,像是透过何晓夏,看向了很远的地方。抱着玩偶的手臂收得很紧,指节微微泛白。
何晓夏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最后停住了。她蹲下身,平视着林暮雨,小心地问:“暮雨?你怎么了?不想去游乐园吗?”
林暮雨没有反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玩偶,甚至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何晓夏的视线。
一种陌生的、冰冷的距离感突然横亘在她们之间。
何晓夏有点无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细微的疼。她尝试着伸出手,想碰碰林暮雨的手臂:“暮雨?”
林暮雨猛地瑟缩了一下,躲开了她的触碰。
何晓夏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林暮雨把自己缩成一团,抗拒着外界的一切,包括她。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比做不出的数学题更让人沮丧和……有点难过。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一起看彩虹,一起分享糖果。
她失落地垂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没关系的。”
房间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何晓夏蹲得腿有点麻,她正准备站起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看见一直沉默缩着的林暮雨,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怀里的小鸡玩偶。
然后,她伸出手,拉过何晓夏那只还僵着的手。
她的指尖很凉,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掰开何晓夏的手指,将一颗被握得有些温热,甚至糖纸都有些皱巴巴的水果糖,轻轻放在了何晓夏的掌心。
做完这个动作,她好像用尽了力气,又重新抱紧了玩偶,把头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沉默的、拒绝沟通的背影。
何晓夏愣愣地看着掌心那颗皱皱的糖。
糖纸是橙色的,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像一小团凝固的、温暖的夕阳。
她忽然间,好像有点懂了。
这颗糖,不是“一起去玩”的兴奋,也不是“我很好”的回应。
它可能是一句笨拙的“对不起”。 也可能是一句艰难的“别生气”。 更可能是一句无声的“我害怕,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游乐园太吵,人太多,陌生的环境,无法预测的刺激……这一切对林暮雨来说,或许不是期待,而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何晓夏握紧掌心那颗糖,糖纸窸窣作响。那细微的声音,却像一下子抚平了她心里那点委屈和失落。
她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纤细的背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喂,林暮雨,”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笑意,“游乐园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排队排到腿软。不如……我们再去老地方看彩虹?或者就躺在那儿睡午觉?我昨天发现了一个超——级软的睡觉姿势!”
那个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何晓夏笑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过去,直到自己的肩膀轻轻挨着林暮雨的后背,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细微温度和紧绷感。
她没有再试图去抱她或者看她,只是就这样安静地靠着,像靠着那棵老槐树。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靠着的后背,那紧绷的线条,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何晓夏嘴里含着那颗橙子味的水果糖,甜味丝丝缕缕地化开。她看着窗外,夕阳正好,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和糖纸一样温暖的颜色。
无声的宇宙里,总有独特的方式,说着最温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