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无声的掌心告白之后，何晓夏和林暮雨之间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弥漫在空气里，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裹着只有她们才懂的糖霜。
何晓夏几乎要沉溺在这种静谧的幸福里。
直到那个周末，她和表哥一家吃饭。
饭桌上，读高中的表哥眉飞色舞地讲着如何追到了心仪的女生，是如何送花、写情书、在楼下弹吉他。大人们笑着打趣，说小伙子有出息。
舅妈忽然转过头，笑着揉了揉何晓夏的头发：“咱们晓夏以后长大了，也不知道会带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回来给我们看哦！可得找个高高帅帅、会疼人的！”
表哥起哄：“那必须的！得像保护国宝一样保护我们晓夏才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其乐融融。
何晓夏也跟着笑，嘴角努力地上扬，心里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闷闷的，发涩。
男朋友？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假象，荡开一圈圈令人不安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昨天还被林暮雨冰凉的手指紧紧握着，十指相扣。
女孩子……喜欢女孩子……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个她一直刻意忽略、下意识逃避的问题，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尖锐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周围的欢声笑语变得模糊起来，那个词——“男朋友”——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伴随着舅妈和表哥理所当然的笑容，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林暮雨的“我们”，在大多数人眼里，或许并不是“我们”。
接下来的几天，何晓夏有些心神不宁。她依旧会和林暮雨在一起，依旧会忍不住去靠近，但那份纯粹的快乐底下，悄悄渗入了一丝迷茫和重量。
她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周围。街上牵手的情侣，几乎都是男女搭配；电视剧里轰轰烈烈的爱情，主角总是王子和公主；甚至学校里偶尔传出的暧昧八卦，也离不开“他”和“她”。
她和暮雨呢？算什么呢？
这种隐秘的、似乎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真的是可以被允许的吗？如果别人知道了，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们？看暮雨？
一想到林暮雨那双清澈的、不染尘埃的眼睛可能会因为自己而承受非议和异样的目光，何晓夏的心就揪紧般地疼了起来。
她变得有些沉默，笑容也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偶尔看着林暮雨安静的侧脸，她会不由自主地走神。
林暮雨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一天放学，何晓夏又对着窗外发呆，眉头不自觉地拧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
她回过神，林暮雨正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那个曾经制造过彩虹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子里换上了清水和几片新鲜的粉色花瓣。她举着瓶子，小心翼翼地将一道小小的彩虹光斑，投在何晓夏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光斑温暖而轻盈，带着七彩的颜色。
何晓夏愣了一下。
林暮雨看着她，眼神干净又专注，然后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那道彩虹，又点了点何晓夏的心口。
仿佛在问：“这里，为什么不亮了？”
简单直接的动作，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何晓夏心里积压的委屈和迷茫。鼻尖猛地一酸，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林暮雨看到自己掉眼泪的样子。
一颗温热的眼泪砸在地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紧接着，又是一颗。
她咬住嘴唇，不想发出声音。
面前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捧起了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
林暮雨的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清晰的担忧。她看着何晓夏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滚落的泪珠，显得有些无措。她笨拙地用指尖去擦那些眼泪，可是越擦越多。
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指尖，又看看何晓夏悲伤的脸，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好像遇到了一个比最难的拼图还要难解的难题。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松开手，在自己身上的几个口袋摸索起来，神情有些急切。
她摸出了一颗水果糖，看了看，摇摇头，放回去。 又摸出了一小段彩色粉笔头，还是摇摇头。 她找得很认真，甚至有点焦躁，仿佛找不到那个能止住眼泪的正确“答案”。
何晓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酸又软，眼泪流得更凶。
终于，林暮雨停止了摸索。她好像放弃了寻找外物。她站在那里，看着哭泣的何晓夏，思考了很久。
然后，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何晓夏。
这个拥抱不同以往任何一次。它不仅仅有依赖和信任，更带着一种笨拙却坚定的、想要给予安慰的力量。她抱得很用力，仿佛想把何晓夏所有的难过都挤出去。
她把脸埋在何晓夏的颈窝，呼吸温热。
何晓夏被她抱着，感受着这个沉默却震耳欲聋的拥抱，感受着怀里女孩纤细身体里传来的、试图温暖她的决心。
那些关于“正确”与否的迷茫，关于旁人眼光的恐惧，在这个拥抱面前，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像被阳光穿透的迷雾，一点点消散了。
世界上有那么多吵吵嚷嚷的“正确”和“正常”。
可她的女孩，正用她全部的、安静的世界，笨拙地告诉她：你的眼泪，比所有的“正确”都重要。
何晓夏伸出手，回抱住这个她喜欢的、同样是女孩的身体，把脸深深埋进对方带着干净清香的肩膀里，闷闷地说：“暮雨……我好像……特别喜欢你呢……”
说完，她感到怀里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然后，林暮雨更紧地抱住了她。
没有言语的回答。
但那个拥抱的力度，和轻轻靠在她发顶的下巴，已经是最清晰的彩虹。
照亮了所有心事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