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豁然开朗的勇气，在回到家门口时，又像被针扎了的气球，噗地一下漏了不少。何晓夏站在门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推门进去。
晚饭桌上，妈妈照例讲着单位里的趣事，爸爸边吃边看新闻。何晓夏埋头扒饭，食不知味，心里那点事沉甸甸地坠着。
“夏夏，”妈妈忽然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排骨放进她碗里，状似随意地问，“最近怎么老是心事重重的？跟小暮雨闹别扭了？”
听到林暮雨的名字从妈妈嘴里说出来，何晓夏心里咯噔一下，筷子差点没拿稳。她猛地抬头，撞上妈妈带着笑却格外通透的目光。
“啊？没、没有啊！”她下意识地否认，声音有点发虚，“我们好着呢！”
妈妈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又给她盛了碗汤：“那就好。多吃点，看你最近好像都没什么精神。”
这种温柔的关切反而让何晓夏更加坐立难安。她匆匆吃完饭，逃也似的钻回自己房间。
晚上，何晓夏正对着作业本发呆，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放在书桌上，然后很自然地在她床边坐下，拿起她床上那只和林暮雨一模一样的黄色胖小鸡玩偶，捏了捏。
“说吧，”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笑意，“我们家的小太阳这是被什么乌云给罩住了？是因为……小雨吗？”
何晓夏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笔。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承认吗？怎么承认？说我喜欢她，喜欢一个女孩子？
妈妈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圈，轻轻叹了口气。她放下小鸡玩偶，坐近了一些，伸手摸了摸何晓夏的头发。
“傻孩子，”妈妈的声音柔得像夜风，“你真当你老妈看不出来？你提到那孩子时的眼神，亮得跟装了星星似的。以前放学回来叽叽喳喳说十句，八句离不开‘暮雨今天怎么怎么了’。最近这星星像是蒙了尘，笑得也勉强，不是因为她，还能因为谁？”
何晓夏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原来妈妈早就知道了？她一直看在眼里？
“妈……”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好像……喜欢暮雨……特别喜欢……”
她闭上眼，几乎不敢去看妈妈的表情，等待着可能的震惊、失望，甚至责备。
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来临。
妈妈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的眼泪，那动作温柔得让何晓夏的眼泪掉得更凶。
“哦，就为这个啊？”妈妈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喜欢一个人，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干嘛哭得像世界末日一样？”
何晓夏懵懵地睁开泪眼，看着妈妈带着笑意的眼睛：“可……可她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怎么了？”妈妈挑眉，捏了捏她的脸，“爱情这东西啊，它又没长眼睛，它哪分得清是男是女？它只管两颗心是不是真的靠近，是不是真的为对方跳动。”
妈妈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拍着：“喜欢一个人，重要的是那个人本身，是她的性格，她的灵魂，是她能不能让你笑，让你觉得温暖，让你想变得更好。而不是她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个道理，外面很多人可能不明白，但妈妈希望你懂。”
何晓夏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像温润的水流，一点点冲刷着她心里那些沉重的迷茫和恐惧。
“那……别人会怎么说……还有暮雨她……”她语无伦次，眼泪依旧止不住。
“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你的生活，你的心意，不需要别人来批准。”妈妈的声音坚定而温暖，“至于小雨那孩子……妈妈虽然和她接触不多，但能感觉到，她是个很纯粹的好孩子。她看你的眼神，依赖又信任。如果……如果她对你也怀着同样的心意，那你们两个女孩子互相喜欢，互相照顾，又有什么关系呢？”
妈妈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慈爱和包容：“世界上有那么多颜色，才构成了漂亮的彩虹。爱也一样，有不同的样子，才显得珍贵啊。只要你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好奇，并且能为自己选择的路负责，那妈妈就永远支持你。”
“妈……呜……”何晓夏再也抑制不住，所有的委屈、不安、迷茫和骤然获得的巨大理解与支持，瞬间决堤。她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不是悲伤的哭，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被彻底释放后的宣泄。
妈妈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像哄小宝宝一样柔声哼着：“好啦好啦，哭出来就好了……多大点事儿啊，看把我们夏夏难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何晓夏才慢慢平静下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心里却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澄澈而明亮。
她从妈妈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
妈妈笑着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哭够啦？彩虹糖吃不吃？厨房还有你爸藏起来的最后一包。”
何晓夏破涕为笑，用力地点点头。
妈妈起身去拿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眼神温暖：“夏夏，记住，爱本身没有错。勇敢一点，也耐心一点。尤其是对小雨那样的孩子。”
何晓夏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被一种滚烫的、名为勇气和幸福的情感填得满满的。
她剥开妈妈拿来的彩虹糖，放了一颗在嘴里，甜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嗯，是彩虹的味道。
也是答案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