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都不分昼夜,霓虹灯是这座城市的神经,不停闪烁着,毫无疲倦地照亮城市的夜空。
这座城市充满着狂欢与癫疯,垄断巨头新视界集团的巨眼监控兼Logo高悬在每一栋建筑的每一块广告牌上,眨着眼吞噬着无数的数据。
理智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是奢求,只因为新视界集团开发的超级记忆云盘——忆颠。通过忆颠,人们可以随时上传,备份,亦或是下载记忆。
这不是救赎,而是枷锁。忆颠会在备份你的每一刻思绪的同时,将惨烈的悲伤回忆调制成一幕幕荒诞的喜剧。技能速成包也许能瞬间让你掌握米其林大厨的技术——但往往附带副作用,比如对香菜的厌恶,或者更糟糕,记忆排异。这是新视界集团绝对不会承认的事实。
过度使用忆颠,你的大脑会开始循环播放洗脑的广告歌曲,眼睛会看到路人头顶飘过弹幕,更有甚者,会出现短暂的人格覆盖,开始用陌生的语言骂脏话。
零知道这些,因为她活在癫都的底层,每天与这些故障为伍。零不是她的真名,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她的生命确实像个零——空白而且容易抹除。
零正爬行在“垃圾瀑布”的边缘,这里是全城唯一的废弃记忆倾倒场,数据流水从高空倾泻而下,摔落地面砸成碎片。空气中充斥着信息过载的哔哔声和腐烂的铁锈味。
清洁无人机如饥饿的秃鹫般在空中盘旋,当发现拾荒者或流浪汉后,便会锁定俯冲咬住他们并注入广告记忆,使其发出胡言乱语的口号:“升级你的忆颠,永生你的回忆!”
零就蹲在这些破烂数据堆中,左手戴着旧手套翻找,右手握着一把自制的数据钩子。她的头发全部替换成了光纤,颜色会随人的神经信号变幻,从蓝到绿,反映着零的情绪。她身上穿着用废旧广告横幅拼成的朋克风兜帽大衣,上面残留着新视界集团的宣传语:“忆颠,让你的过去更好”。
零的左眼是捡来的不知过了几手的废旧义眼,故障频发,总是闪烁,并让她看到扭曲的赛博鬼影——那些是前任们的未完全删除的记忆残渣,像幽灵般在空气中跳着诡异的舞。
今天的运气不错。零挖出一段模糊的爱情记忆碎片:一对热恋的情人在夕阳下拥吻,但结尾是背叛的鲜血和绝望的尖叫。这种记忆卖给黑市的记忆贩子很赚钱,如果保存质量好一些的话甚至可以拿去拍卖。零微微笑,擦掉额头的汗。
两年前的爆炸抹除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左眼,以及记忆,亦或是自己的父母。官方报道是实验事故,虽然她极度怀疑自己就是那次实验的试验品,但她除了虚无和黑洞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零所能回忆起的最早的事件,就是自己从一片废墟中醒来,孤身一人,随后便被人扔到了癫都底层自生自灭。她从那时起便学会了在绝望中磨炼荒诞的乐观。口头禅是:“问题不大,最多疯掉。”
今晚有些不同,零感觉到脑海中的黑洞在扩大。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忆颠月费快到期了,如果断开,她的记忆碎片都会被新视界集团所回收,变成他们的数据饲料。
恍惚中,零没有注意到一架清洁无人机盯上了她,无人机俯冲直下,同时闪烁红灯警告:“非法行为,立即停止!”她咒骂一声,立刻俯身滚到一边,与无人机插肩而过险些被抓住。
零右手一翻,朝着无人机扔出数据钩子,精准地缠住了它的机翼。无人机震动,挣扎,不断喷射出高压气流试图加速逃离。零双手抓紧钩子的连接绳,一人一机呈拔河态势。
零刚想使劲,但义眼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故障了,她看见无数鬼影朝自己围上来,像是在嘲笑她,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伸出手,也许是自己的母亲吧。
“不!”零摇头甩掉幻视,拉紧钩子用力一拽,总算是将无人机砸进了数据堆,伴随着爆炸和火光,碎片四溅,她算是解决了这个危机。
零筋疲力尽瘫软在地上,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色彩鲜艳的的写着“幸福一刻”的开封包装袋,打开来是今天吃剩的半块合成蛋糕。
零咬下一口慢慢咀嚼,不是说她喜欢这个甜腻到齁嗓子的味道,而是这个黏腻的气息每次都会在大脑中产生一种儿时糖果的回忆——自己真的有过去吗?这记忆是完整的,亦或是忆颠的滤镜?
零咽下蛋糕,闭上眼准备迎接每次进食之后都不得不面对的厌恶场景。脑中的廉价脑洞贴片被激活,吃蛋糕的“幸福”记忆被上传到忆颠云盘。随后推送立刻弹入脑海:“顶级黑松露蛋糕记忆体验,只需99.9积分!升级你的幸福,别让过去拖累你!”
这类推送无处不在,如针刺一般惹恼人,但零会尽可能忽略。她整理好今天挖到的记忆,收拾好装备,将它们一齐放入背包,爬出这“垃圾瀑布”,躲过无人机的巡逻,沿着无人的暗巷往回走。
癫都底层的街道宛如迷宫,所以大家都会利用漂浮在天空的浮空广告牌作为路标,广告牌无时无刻地宣传着忆颠:“下载技能速成包,人人都可是大师!”
“呵,可是从来不提副作用。”零冷笑道。为了接入忆颠,癫都的人们都戴着各种神经接口:穷人如零一样用脑洞贴片,富人则植入颅内花园,能屏蔽广告和低级信息。
零所用的贴片信号差劲,还经常中病毒,使她所观察到的世界被扭曲或者带上美颜滤镜。比如今晚,零所接受到的光线就全部如彩虹般炫目,令人晕眩。
零在街口转弯,同时避开那个坐在路中央的因信息过载而胡言乱语的流浪汉:“忆颠是神!忆颠是魔!”
快到家了。零加快脚步,脑中仍然回荡着广告推送的余音。回家后,得想想办法赚积分付月费。
零的小窝位于巷尾,用早已废弃不用的图文广告牌堆成——现在都是电子版,像个摇摇欲坠的堡垒。她推开门,灯光自动亮起——那是她用废旧零件组装的感应器。
房间里面很简陋:一张睡觉用的破垫子、一台工作用的旧终端,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就是满墙的荧光贴纸了。零将其称为“故障艺术”,是她从自己破碎的记忆和幻觉中拼凑出的抽象图案。
零放下背包,脱下外套铺在垫子上躺下,启动脑洞贴片开始连接忆颠。她将自己刚才上传的蛋糕记忆进一步交给系统处理。
“检测到幸福碎片,价值0.5积分。”系统在她的脑海中提示说,零无奈地笑笑。
“建议深加工,添加情绪滤镜,将悲伤转变为喜剧,是否执行?”系统提出建议,但零马上拒绝了。深加工虽然可以榨取更多价值给她,但也会增加很大的排异风险。
最初连接忆颠时,零有下载过一个免费的“街头生存技能包”,结果中病毒被强迫听了三天的广告洗脑歌曲。所以现在她只会选用最基本的低级套餐,保留记忆碎片,只将它们上传给新视界集团分析。
“滴滴滴。”旧终端响起并震动,弹出一条消息。零瞥了一眼,是螺丝发来的:“丫头,今晚实验室开派对,你来不?我新发明一台情绪爆米花机!你得来帮我测试,我要你美丽的反应脑波图!”
零笑了笑,“破烂王”螺丝是流萤黑市的传奇技师和中间人,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初中病毒的时候,零的义眼差点报废,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要瘫痪,是螺丝帮她杀毒修理的,还全免费。
从那时起,零就成为了螺丝的忠实拥趸,螺丝的实验室是她的第二个“家”,她会偶尔帮螺丝测试发明,这里癫狂但是真实存在,而不像忆颠那样的完美但虚假。
零立刻回复:“来。顺便给我找个活,我月费快到期了。”
螺丝秒回:“有活,危险,但报酬极高,来聊。”
零深吸一口气,准备断开与忆颠的连接。“噼啪——”剧痛伴随着幻觉侵入脑海,是排异的副作用。
恍惚中,她能看到陌生实验室的白光,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与女人的尖叫,以及新视界集团AI的无情的报告声:“优化失败,记忆抹除。”
零摇了摇头甩开幻觉,随后整理好思绪,起身,清理了一下背包后背起出门。屋外下起了雨,夜色显得更加深沉,霓虹灯的光芒在雨水中散射,炫目耀眼。
零戴上兜帽,漫步走过几个街区,中间绕了两次路,以避开新视界集团的巡逻无人机,这些无人机会扫描每一个路过的人的脑波,检测非法改造或交易,特别是黑市附近会更多。
流萤黑市位于狭窄的巷道中,两边会有很多人摆摊卖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正规的,也有非法的,那些就会引来新视界集团的无人机的注意,不过今天的零还没有什么要买,于是她直直穿过黑市没有多看一眼。
螺丝的实验室在流萤黑市的深处,一座建立在曾经发生过爆炸被夷平的电子垃圾场上的带着蒸汽朋克风格的奇异建筑。大门上喷着涂鸦大字:“稳定是毒药,混乱是真理。”
零推开门,狂欢的气息扑面而来。人出乎意外的多,机油的酸味,爆米花的甜味伴随神经信号的滴滴声漂浮在空中。
螺丝站在人群中央却很是瞩目。因为他全身70%是自制的义体,脑袋上插满了他自称“灵感天线”的彩色数据线,双手和五指都被改造成了工具。他将焊工护目镜改造成了义眼嵌在脸上,除了表情外还能直接显示代码。
螺丝看到零进来,招手并大笑说:“丫头你来得正好,来尝尝刚出炉的情绪爆米花!”他指向摆在桌上发出嗡嗡声和震动的爆米花机,“它能吸收附近人的情绪,吐出发光的情绪爆米花!”说罢顺手递了两颗给零。
零咬下第一颗晶莹剔透的黄色爆米花,软糯如棉花糖,味道甜蜜,大脑反应的情感是喜悦。“好吃诶!”零笑着将另一颗深红色的塞入口中,这颗很脆,但是如火烧一般巨辣,充斥着愤怒,零辣得跳了起来,现场是谁会如此生气呢?
于是零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眼前似乎对实验结果很满意的微笑的螺丝以外,还有一个给自己装了发射器义肢的人在疯狂向周围的人喷射意大利面,搞得到处都乱糟糟,怪不得有人生气。
还有一个趴在地上和路过的老鼠喵喵叫的人,或许是下载了免费的“猫语记忆包”吧,那是螺丝凭想象写出来的无厘头开源记忆包,毕竟忆颠系统可就只有人能用。零笑出声,这是癫都的常态:人们或非法改造接口,或纹上神经涂鸦,或用脑电波控制交通信号灯,在这荒诞的城市中依旧有着乐趣。
螺丝将零拉到角落,声音降低:“流萤深处的人要秘密运一批记忆结晶,卖家未知,但买家出高价,够你续一年忆颠。”
零犹豫了一下,记忆结晶是高浓度浓缩的原生记忆,虽然其内容可能不过是失传的表情包病毒或者是大明星的尴尬场景切片,但无论怎样,直接注入人体都会导致人格错乱,是黑市的禁品,也是新视界集团严打的存在。螺丝似乎也想劝零多做考虑:“这批是未加工的,更危险。”
零回想起垃圾瀑布的鬼影,皱皱眉:“风险大,但,问题不大,最多疯掉。”她点头:“成交。那结晶在哪呢?”
螺丝从身后掏出一个密封罐递给零:“虽然很结实,但也小心别弄破了,不然就麻烦大了。”零点点头,接过表面冰冷的密封罐放入背包,在螺丝的掩护下悄悄从后门离开实验室。
晚风刺骨,霓虹灯闪烁如警告,空气中弥漫着数据烟雾和低语。零的义眼再次故障,鬼影在巷角跳舞,像在预示不祥。
零低语对自己说:“问题不大,最多疯掉。”但仍然心跳加速。她沿着来时的路重新走到黑市,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喧闹和混乱,完全没有来时的和平。
刺眼的闪光使得零短暂失去了视力,她估计是哪个倒霉蛋卖非法商品被盯上了,总之新视界集团的无人机突击执法队杀了出来,它们不断扔出闪光弹,同时用高分贝的喇叭轰炸:“非法交易,立刻投降!让忆颠为你优化生活!”
如果是在平常,零有一百种办法处理这种场面,但现在,她的背包里可有一罐定时炸弹般的非法记忆结晶呢。
“靠,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零咒骂,拔腿就跑,可惜黑市太过狭窄,实在提不起速。她的头发因为紧张由蓝色变成了红色,义眼的故障愈加严重,鬼影变得更多,表情狰狞尖叫,像是警告。
零跨越翻过一堆废弃的电子零件,却不小心将密封罐撞在墙上,罐子发出“嗡”的颤音。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攥紧双手:“拜托别破!”
可惜她是依靠双腿奔跑的人,而追兵是靠翅膀飞行的无人机,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背后,但零依然能听见引擎的轰鸣,感受到激光瞄准器的红点落在背上。
在转过了几次弯后,双腿发软,喘着粗气的零惊觉自己竟然冲进了一条死胡同:“该死,这下怎么办?”
更讽刺的是,那堵住她逃跑的墙上是巨型的新视界集团的全息广告牌,标志性的巨眼Logo伴随着文字眨动:“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脑袋!”
身后紧追不舍的无人机的声音越来越近,零环顾四周,咬咬牙,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数据钩子扔到墙顶勾住,试图翻墙。
突然,伴随着“铛铛”的金属撞击声,零低头看,一枚闪光弹已落在她脚下。
“什么?”
闪光弹炸开,强光刺痛了真眼,瘫痪了义眼,她的世界瞬间只剩下白色和噪音。
密封罐从刚才打开没关好的背包中滑落,伴随着清脆的落地声炸裂开来。
无数淡蓝色的晶莹如宝石的记忆结晶碎片从罐中喷溅而出。
十分刚好,就好似上帝的玩笑,喷出的几枚记忆结晶碎片钻进了零那简陋的脑洞贴片。
剧烈的疼痛如雷劈,如电击,将零从钩绳上拽落倒地,她尖叫,却不是因为这疼痛,而是无数涌入她脑海的混乱:手术刀的寒光,香菜的恶心以及毁灭一切的狂暴冲动。
零的意识此刻就如马戏团开幕,记忆如猴子般上蹿下跳,碎片如小丑一般翻滚,人格在高空中走钢丝。
“这次……可能真的疯掉了。”零看见刚才还追着自己的无人机一架架坠落地面爆炸,随后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螺丝关闭黑客程序,从摩托车上一跃而下,冲到零的身旁,头上的数据线疯狂甩动:“丫头,别死!”
螺丝拿起只剩下空瓶的罐子,从裂缝中冒出白色的数据烟雾,而零的脑洞贴片发着红光,断断续续地闪烁。他大叫不好:“不好,是结晶感染!”
新视界集团的援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螺丝只得抱起零,将她绑在摩托后座,骑着车加速冲出黑市巷道。
摩托车高速行驶,都市高楼的霓虹灯在身后拉成光带,螺丝听到零的模糊低语:“问题……不大……”他大吼:“丫头,撑住!”
螺丝在底层居民区的边缘停下车,这里有一家他熟悉的地下诊所,并且不会受到无人机的追击。
螺丝抱起零,零身体抽搐,口中发出喃喃声:“我的……手术……”他暗道不妙:“糟糕,人格开始侵蚀了!”
这间诊所改装自新视界集团的废弃仓库,设备老旧,医生是个不知多少岁的已经全身机械化的怪人,义眼比零的还烂,但技术绝对可靠。
螺丝推门闯入:“老维,救她!结晶感染,贴片过载!” 被称作老维的医生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接口全坏,要救命就只能清空接口,重置记忆。”
螺丝瞪大了眼:“这不可能,她已经被抹除过一次记忆了,再抹除一次也会没命的。”
老维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情,但立刻隐藏起来:“那……入侵的记忆结晶还有吗?”
螺丝愣了一下,从身后拿出破碎的密封罐,里面还残留有部分记忆结晶:“你该不会是要……”
“接下来我们只能祈祷了。”老维用机械手将剩余记忆结晶全部怼入零的贴片,随后插入手术用的接口。
一瞬间,诊所的灯光疯狂闪烁,手术台上的零全身痉挛。老维刚才压下去的惊讶再度浮现,他不可置信地质问螺丝:“你怎么搞到碎颅客的记忆的?”
螺丝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碎颅客是新视界集团的终极兵器,以折磨人为乐趣的变态杀手,这个密封罐里竟然是这种人的记忆结晶?
零的意识沉入了更深的水底,马戏团的幕布拉开,即将上演的是——未知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