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和摩肩擦踵挤在小凉亭里的人群的声音混在一起，更显得嘈杂了。
这种雨势要是不在乎衣服或者隔日的健康，其实还是能坚持的。
就是好汉坡的路况一到下雨，就不是健不健康的问题了，出于各种考量，苏清玲一行和大部队一样，还是决定往后退一退，到凉亭着歇脚。
就是空间实在不像是能容纳这么多人的样子。
有些时候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太绝情了，一年来拢共就没几天是假期，或许某一个休息日还是上一周或下一周的哪一天周末辛苦工作而调休来的，可它却不由分说地把你早就计划好的行程给毁了。
更可恨的是，你还没有办法反击，只能看着悲剧的发生，然后无奈地调整安排，安慰自己一句“没有关系”。总不可能像某位古代帝王一样，命令太阳出现之类的。
苏清玲回忆着自己与齐天城每一个因为天气而毁了的假期，自己的内心却是暖暖的。至于说原因——
「天气真好呢」
和苏清玲一起做在勉强有着凉亭庇佑的台阶上的姜咲，确认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老父亲和齐天城爸妈正打得火热（他那种放空大脑的人遇上齐天城老爸这种好为人师的所谓老资历，可以说的话的确不少呢），开口向苏清玲搭着话。
她声音挺小的，特别是混在雨声里，让苏清玲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这个盯着自己的小皮鞋（大概和水手服是一套的吧）的厚底泡在水里、表情毫无波澜的家伙不像是会用这种俗套的话开头。
但苏清玲不像齐天城，她还是会相信自己的感觉的。
「你是喜欢下雨的天气吗？这么说」
「不是，很不爽。因为下雨会把体育课变成数学课」
「那这么说是——」
「想让你和那家伙一样，吐槽我来着。“这种天气你是怎么说好的……”」
看姜咲拙劣地模仿着齐天城的语调，苏清玲也是笑出来声。
「说起天城——我觉得他和我一样，都会觉得下雨这种天气不错啦」
「即使是休息日？」
「嗯，就算是休息日」
「宅家派啊」
「什么啊！我和天城有机会就会出去的好吗！只是……下雨的话，我们有别的安排就是」
「什么」
「就是……嘿嘿，会来我家租的房子——就在天城家隔壁！然后两个人找部恐怖电影看，到了惊悚的情节的时候，我就“啊！”的一声……你问这个干嘛！真是的！」
「不是你在说吗」
姜咲想着刚刚苏清玲说的内容，一丝红晕侵染了她的耳垂，可她再想往下想象的时候，却是一片空白。
她口中的齐天城，和自己的老师齐天城，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你很了解齐天城吗？」
「肯定的！我是天城十年的朋友！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比我还了解天城的人！」
「就算是他女朋友？」
「……能不能别提那家伙……嘛，就算加上她也一样！我是独一无二的！」
姜咲坐直了身，盯着苏清玲的双眼。
「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很悲观的人，但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会去做」
「悲观？天城？呀……有些时候天城说话是挺丧气的，但该说他是辩证法学的好吗？反正有多丧气的话，他就有一套反驳自己的阳光到不行的说辞。只是在不同的场合下会选择使用吧」
姜咲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齐天城，好像的确是这样。
但这样一想，自己是对他真的不是太了解。
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至于你说结果什么的，其实天城应该不在意吧。在我看来，天城只有一件事是真正在乎的！」
「真正在乎的？」
「嗯！在我眼里，其实天城很简单啦。他只是个怕寂寞的人！」
「何意味」
「又胆小又怕寂寞！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想和人说话，但却害怕自己的能力不足。明明不想和人分别，但总是害怕自己冒昧」
「但是！一旦你展现出了让他觉得是完全的破绽，他就会死死抓住机会！让你永远和他不能分开了！就是这样！」
「写小说就是，对他来说，这是接近自己喜欢的人的方式吧！虽然这么说有些问题……」
「理解不能」
姜咲看着大放厥词的苏清玲，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啦！我和天城的小故事！」
「？」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了过去的事，很久之前。
「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那时就搬到了天城的隔壁。我们两家人有过见面，但和天城只是一面之缘」
「虽然说我和他是一个班的，但我们其实没什么交流在的……直到三年级的时候」
「三年级……好像他说过，对他的改变来着」
「真的吗？！嘿嘿……天城！真是的，又把我和你的事抖出去！还说什么改变……嘿嘿——反正！那年我和他的确是发生了些什么！」
「什么」
「不要打断我啊……就是说，当年我还是个小女孩！和每一个开朗的女生一样，身边也围绕很多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那个时候，我很喜欢画画，和现在一样吧。当时在看一本书，是《小王子》吧，虽然本身就是插图式的，但我还是给它画了一副。内容是……那个有花的星球吧」
「得到了班上的人的一致好评呢，虽然现在看来……嘛，也不能对一个小学生有太高的要求吧」
「互联网上，很多吊打职业画师的小学生」
「不要用那种东西反驳我啊！真是的，我还不知道我没有天赋吗！……反正，那天下午，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有一个男生凑了过来」
「是齐天城」
「嗯……那个时候还不怎么认识啦，只是记得有这个人，班上。而且，印象还很不好，他天天板着脸。再加上，可能是嫉妒心吧，那个时候他的作文被表扬了，“明明我也认真写了”这样的想法，觉得很不公平，就迁怒到天城头上了」
「好糟糕」
「我知道啊！我现在也很愧疚……但是！那个时候还只是小屁孩吧！什么都不懂……」
「他找你干嘛」
「他来到我面前，还是那样的严肃，开口是“能占用你一些时间吗？苏清玲同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可是交际花呀，怎么可能随意拒绝别人，就答应了下来」
「他让我帮忙画一副画，是他的新的短篇小说的插画，内容我还记得！就是讲伞吧，一个没有伞的少年在学校里看着人群散去，自己孤身一人的那种独白式小说」
「说实话，看完之后，我觉得一般啦，就没有答应帮他」
「好过分」
「好过分什么啦！画一副画很费劲的！而且，他只是一个同学吧……那个时候。我当然不想帮他」
「那现在呢，我记得他有聊过你，帮他画画吧。是有把柄在他手上吗」
「你在想什么……嘛，也是那年。家里……有些经济问题。虽然后面爸爸解决了，但爸爸他……反正那个时候，我没有零用钱了。虽然中午饭和晚餐还有的吃，但早餐……一般都是在学校买吧，就没那个钱」
「很冷啊，那天。小卖铺前站满了人，特别是那个卖火腿肠面包的那里，味道很不错。当时也是脑子不好，想着吃不到，闻闻也行！结果就是越来越饿了……」
「蠢货，可以进博物馆的蠢货」
「什么蠢货啊！没有这事我和天城就……！你听着就好！——那时，天城不知道从哪出来了，问我想吃火腿肠面包吗……」
「蓄谋已久呢」
「天城还没这么聪明……我就说，我想。结果他就给我买了。五块钱一个。我也不能白收人家的是吧！就给他画了……」
「简单的女人」
「画了几天吧，我是燃尽了。确实挺好看的！然后……他看到了，就哭出来了。“你让故事活起来了”这样说的……」
「之后，就被缠上了。他那个时候是真高产啊，隔几天就能写一篇新的，然后用面包换我的画……」
「一开始，还觉得麻烦，毕竟是以物换物嘛，又没有办法。可之后也逐渐乐在其中了，主要是他的笔法也有进步吧！再之后，经济问题也解决了。不用再为了面包画画了」
「看来是上套了」
「什么说法嘛！我和天城说了这事之后，他当时的表情……哈哈哈！就和那种忧郁小狗一样，很可爱……然后我就说“也，也不是不能帮你画啦！只是为了作品！作品的完整度！”这样」
「三年级的傲娇呢」
「然后就变得形影不离了，我的身边也被天城填满了。平常聊聊书，小说的点子。休息日就说去找灵感，两个人一起出去玩」
「也是因为这样吧，班上的其他人开始议论我们，小学还好吧。到了初中就……嘛，就不是这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这就是我说天城是个怕寂寞的人的原因！他那个时候也没有别的朋友吧，一看到有我这个可乘之机就出手了！胆小的他非要用这种话术……明明直白一点……反正现在的我是离不开了！就是这样」
姜咲回味着方才的故事，在脑子试图把两个齐天城统一。
可无论怎么想，现在的齐天城都不是她口中的那样。
区别更像是……多了份能力？也描述不清……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到你了，高中生小姐。你的故事呢」
「和齐天城的？」
「我才不想听！我是说，为什么辍学？我很想知道（要是知道了，和天城说的话，也能帮到他吧）」
姜咲一瞬之间，把那些在学校里的往事翻了出来。
那些痛苦的、欢乐的、以及不愿触及的，此刻都到了嘴边。
她完全没有犹豫，几乎就是接着苏清玲的话，说了出口：
「雨停了」
确实，在刚刚苏清玲兴奋地讲着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
现在这个时候，小心一点的话，也不是不能走路。
人群也逐渐散开，只留下了些许的人们。
高中生招了招手，她的父亲就跟了上来，两个人往上方走去，不知道目的地在哪。
苏清玲还是坐在原地，只有一个想法：
我这不是被套话了吗？！真是的！高中生小鬼就是讨人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