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先生,吾等都承蒙我主的庇佑,吾等信徒也应捍卫祂的荣光。我们每一个信徒都应以吾主的圣名为荣,摒除一切亵渎和异端。尤其是那些不洁的女巫,她们是对神圣的污秽,必须严加审判,清除一切污点……”
火塘里的余烬闪动着微弱的火光,照不全拉莫斯修士的脸庞,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他约莫有五十岁,眼神凶狠,鹰钩鼻子尖长,身穿一件棕色的羊毛布长袍,很多地方已经磨得发白了,腰间系着一根麻绳。
村长坐在火塘对面,他看着喋喋不休的拉莫斯,感到头疼。这个修士与众不同,他来到本村两个多月了,跟村民们布道化缘的时候空洞敷衍,反而热衷于打探村子里的大事小事。然后他就盯上了阿嘉莎,就像一条猎犬盯上了兔子。这样一个外来的,刚刚失去母亲的孤女,难道还不是任人摆布的吗?当众人举起火把,众口一词,宣称她是魔鬼的信徒,邪恶的女巫,她又能怎么反抗呢?
拉莫斯修士虽然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实目的,但村长也能猜到,他无非是想做下一件大事,得到教区主教的赏识,再设法在这村庄里建立一座小教堂,这样自己好来谋求这个神父的位置。
修士和神父是很不一样的,他们这样的流浪修士要四处奔走,传播教义,向形形色色的人宣讲主的荣光,运气不好就要风餐露宿,甚至吃不上饭。神父呢,他至少有一个小教堂,有一个村子供养他。神父穿着体面,除了主持弥撒,洗礼等仪式,就是和庄园主等有产者们闲谈。拉莫斯修士已经五十多岁了,艰难的生活给他的外貌刻下了印记,他又怎么会不想成为一个小教堂的神父,度过愉快的晚年呢?
布莱伍德村并没有教堂,可村长并不是很想有一个。要建造教堂需要很多物力人力,这对弱小的布莱伍德村是难以承受的,说不定最后还是要占用村长自家的房子。多供养一个神父就是多了一张嘴,特别是现在这样年景不好的时候,他自己或许吃不了多少,但仪式上使用的圣饼,圣器和葡萄酒等等,无疑又会给本村加上一重负担。而且,神父总是无所事事,热衷于对村子里的事务指手画脚,到时候自己这个村长还说了算吗?
村长皱起眉头,他想起那些住在庄园和城市里的大人们,领主老爷和教区神父。他们可能也热衷于宗教审判,但未必会喜欢辖下的地区自作主张。火刑审判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折腾一番又办的不好,拉莫斯修士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自己可就要被上头的大人们厌弃了!
“拉莫斯修士,主的荣光是要捍卫。鲁伯主教对此事还没有传达意见吗?”
拉莫斯修士的声音哽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执行神圣审判,乃是对心志的磨炼,也是向主献上的虔诚见证。凡是主的仆人,必不会拒绝。”
“话虽如此,执行审判的人也得意志坚定才行。今天可是有几个人来对我说,那孩子不会是女巫呢。拉莫斯修士,您还是去亲眼看看为好。”
…………
秋天金色的阳光洒在原野上,漏过变得稀疏的树丛,在地上留下一块块光斑。阿嘉莎正在搜寻浆果,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她转身一看,在树林的暗处,站着一个身穿长袍的老年男人。他的修士长袍带有兜帽,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
“日安,拉莫斯修士!”
拉莫斯没有回应,他像鹰隼一样的眼神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少女,她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过去的印象里她走路总是低着头,畏缩又胆怯。现在的她大胆而开朗,到底发生了什么?拉莫斯修士一边想,一边慢慢的说:“阿嘉莎,你还记得你母亲临终时的模样吗?那并非寻常的病痛。她的死因是魔鬼的诱惑,你没有请神的仆人为她临终祈祷,这让她的灵魂不得救赎。此时此刻,她的灵魂正被地狱的烈火灼烧,承受着永无止境的哀嚎——”
阿嘉莎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她的双手绞在一起,感觉自己的心也猛的揪紧了。拉莫斯修士盯着她的表情,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来自地狱的传话:“而你,承受了她罪孽的血脉,也应偿还她的罪过。你得在众人面前亲口忏悔,接受神圣的审判,这样你母亲的灵魂才能获得解脱……”
这时,他看到少女双手在胸前互握,闭目低声祈祷。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整个人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她的眼神沉静,声音平稳:“拉莫斯修士,我母亲去世时您并不在这里。那么,您是怎么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呢?”
拉莫斯修士的声音僵住了。
“我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她去世的时候,是好心的村民一起将她安葬的,她现在就躺在村子的墓地里。如果您要说她被魔鬼纠缠,那整个村子都有干系。”
可恶!拉莫斯修士皱起眉头,他倒是很想将这整个该死的山村都指控为魔鬼的乐园,统统处以主的裁决!可这是不可能的。本地的大人们或许会乐见他烧死一两个女巫,可绝对不会纵容他指控一整个村子。
“是的,我知晓自己生来有罪,正如世上所有人。然而,主是仁慈的,祂的声音在我的梦中降临。祂告诉我,赎罪之法并非审判,而是虔诚的服事。祂指引我去修道院成为修女,日日虔诚诵经,偿还自己的罪过。”
拉莫斯修士凶狠的盯着她,这些话是谁教给她的?他不相信,一个偏僻山村的贫穷少女,会有如此见识。他这样的主的仆人才可以蒙主感召,一个无知的乡下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人隐藏在她的背后,这让他心生忌惮。他决定暂且退却,只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阿嘉莎,你要记住今天的话,保持对主的虔诚,赎还血脉中的罪孽。”
拉莫斯修士的背影消失在树林边缘,阿嘉莎忍耐不住,蹲下抱住膝盖,低声抽泣:
“尊敬的大人,我的母亲,她是在地狱里受苦吗?”
“当然没有,这个修士居心不善,他的话不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