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琳停下脚步，鞋子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两侧墙壁挂满了半人高的油画，画框金漆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朽木。画布上的人穿着考究的燕尾服或蓬蓬裙，唯独脸部是一团混乱的黑色漩涡，仿佛画家画到这里时突然发了疯，拿着调色盘在上面胡乱涂抹。
吱嘎。
细微的摩擦声从左侧传来。
夏琳依然盯着前方幽深的黑暗，掌心的火苗却猛地向左窜了一截。
那个穿着燕尾服的无脸男人，原本正对着走廊尽头，此刻那团黑色的面部漩涡已经扭转了九十度。它在看她。
不只是它。
随着夏琳迈步，整条走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所有的画像都在转动，数百个没有五官的黑色漩涡随着她的移动而调整角度。
恶意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
“一群只会偷窥的烂木头。”
夏琳骂了一句。
她还记得四三三那个胆小鬼失踪前说过，这里是规则构成的空间。在找到核心节点前，盲目破坏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循环，这才没动手烧了这些画。
前方出现了岔路。
一面惨白的墙壁横在路口，上面用鲜红的颜料写着两行大字。颜料还没干透，顺着墙面蜿蜒淌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红。
【向左生。】
【向右死。】
左边的路口亮着柔和的白光，隐约能听到鸟鸣和流水声。右边的路口漆黑一片，腥臭的风从中吹出，夹杂着野兽的低喘。
夏琳站在路口中央，盯着那两行字看了三秒。
“无聊。”
她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赤红色的魔力在掌心疯狂压缩，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剧烈扭曲。她根本没有看左右两边的路，而是直接将手掌按在了正中间那堵写着字的墙壁上。
“老娘选C。”
轰！
烈焰爆发。
并没有砖石碎裂的声音。那堵墙壁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它竟不是死物，而是由某种活体组织构成的伪装。高温瞬间蒸发了表层的白色涂料，露出了底下鲜红蠕动的血肉。
火舌肆虐，蛮横地在墙体上烧出一个焦黑的大洞。
夏琳收回手，跨过还在抽搐的墙壁边缘，一脚踩进了墙后的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
空间极其开阔，天花板高得没入黑暗。四周的墙壁被涂成了粉嫩的婴儿蓝，地上铺着厚实的拼图地垫。
这本该是一个温馨的儿童房，如果忽略掉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玩具”的话。
半个身子大的乐高积木随意堆叠。仔细看去，那些积木的连接处夹杂着黑色的头发和碎布片。角落里堆着几具等身大的人偶模型，关节反折，四肢呈现出诡异的扭曲角度，原本是眼珠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空洞。
大厅正中央，摆着一张白色的欧式圆桌。
一个人影背对着夏琳坐在桌边。
那人穿着一身残破的蓝白色战斗服，原本柔顺的长发此时乱糟糟地披在身后，上面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黑渍。
夏琳愣了一下，这背影太眼熟了。
“秦雨桐？”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对方没有反应。
秦雨桐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陶瓷茶壶，正往面前的茶杯里倒水。
茶水是黑红色的，散发着一股铁锈味。
杯子早就满了。液体溢出杯沿，顺着桌面流淌，滴滴答答地落在拼图地垫上，把那块黄色的鸭子图案染成了暗红。
“喂，跟你说话呢。”
夏琳皱了皱眉，大步走过去。
这种时候还摆什么架子。海城分局的人果然都是一群死脑筋。
“别在这装神弄鬼。那个叫魔方的家伙也把你困在这儿了？其他人呢？”
她走到圆桌旁，伸手去拍秦雨桐的肩膀。
指尖触碰到对方肩膀的瞬间，夏琳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冷。
仿佛她触碰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刚从冰库里拖出来的冻肉。
秦雨桐依旧在倒茶，茶壶里的水仿佛无穷无尽。
夏琳绕到桌子正面。
看清秦雨桐样子的那一刻，她掌心的火焰差点失控。
秦雨桐并没有在看茶杯。她的双眼大睁着，里面却没有任何焦距。原本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和计算的眼睛，此刻浑浊得像是一潭死水。瞳孔扩散到了边缘，映不出任何东西。
更可怕的是她的脖子。
在那原本白皙修长的颈侧，被人用烙铁烫上了一串黑色的条形码。周围的皮肤红肿溃烂，渗出黄色的组织液。
条形码下方有一行小字。
【实验体-704。残次品。】
“左边……小糖……”
秦雨桐的嘴唇蠕动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右边……洛冰……”
她机械地重复着倒茶的动作，手腕僵硬得像是生锈的齿轮。
“我选错了……选错了……”
“呜……”
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
夏琳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哪怕是那天在烂尾楼被寒僵傀儡围攻，这女人也没露出过这种绝望到麻木的神态。此刻的她根本不算一个人，只是一件被人玩坏了随手丢弃的玩具。
“别倒了！”
夏琳一巴掌拍飞了那个茶壶。
瓷片碎裂，黑红色的茶水溅了一地。
秦雨桐的手悬在半空，保持着握壶的姿势，僵硬了几秒，然后开始在空气中虚抓，仿佛那个茶壶还在她手里。
“选错了……救救她们……我选错了……”
她还在念叨。
咔哒。
咔哒咔哒。
四周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撞击声。
夏琳猛地回头，地上那些巨大的乐高积木动了。
它们自行翻滚、拼接，发出令人牙酸的塑料摩擦声。眨眼间，三只由积木拼凑而成的畸形怪物出现在大厅里。
这些怪物没有固定的形状。有的长着七八条棱角分明的腿，有的则是一张巨大的、由无数红色积木块拼成的嘴。
它们没有攻击夏琳，所有的积木怪物都调转方向，对准了坐在椅子上毫无知觉的秦雨桐。
“吼——”
长着巨嘴的积木怪物率先发难，弹簧般的下肢猛地收缩，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射向秦雨桐。
秦雨桐对此毫无反应。她还在虚握着空气，试图倒那杯不存在的茶。
“找死！”
一道火鞭凭空炸响。
赤红色的火焰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精准地抽在积木怪物的侧面。
高温瞬间融化了塑料外壳。怪物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半个身子被抽得焦黑变形，重重地砸在墙上，摔成了一地零碎的塑料块。
夏琳挡在圆桌前。
她身上的战裙无风自动，金色的焰纹亮得刺眼。
“谁准你们动她的？”
她侧过头，余光扫过身后那个还在发抖的身影。
虽然她讨厌秦雨桐。讨厌这女人的虚伪，讨厌她的高高在上，讨厌她那种为了任务可以牺牲一切的做派。
但秦雨桐也是魔法少女。
是和她一样，在这该死的世道里拼命活着的同类。
要把她踩在脚下羞辱，也只能是自己来做。这群藏头露尾的杂碎算什么东西？
剩下的两只积木怪物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它们停止了冲锋，不断绕着圆桌游走。积木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在交流战术。
夏琳双手猛地合十，再拉开。
一柄完全由火焰构成的长枪出现在掌心。
“去。”
长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接贯穿了左侧那只多足怪物的核心。火焰爆裂，将它炸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球。
最后一只怪物见势不妙，转身想跑。
夏琳脚下一踏，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一把抓住怪物的后腿，粗暴地将其抡圆了砸在地上。
砰！
地面震颤。
她一脚踩在怪物还在挣扎的躯干上，脚底喷涌出的烈焰瞬间将其烧成了灰烬。
解决战斗不到十秒。
夏琳收起火焰，转身走到秦雨桐身边。
“喂，醒醒。”
她伸手揪住秦雨桐的衣领，用力晃了晃。
秦雨桐的脑袋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摆动，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
没有任何反应。
这具躯壳里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抽空了，只剩下一段不断重复的错误代码。
“该死。”
夏琳松开手。秦雨桐软绵绵地滑落，瘫倒在椅子上。
看着对方脖子上那个还在渗血的条形码，夏琳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哎呀，哎呀。”
大厅上空突然响起了广播声。
那是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童声，尖细，充满恶意，带着某种看戏般的戏谑。
“又来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坏孩子。”
滋滋。
四周粉蓝色的墙壁开始渗出黑色的粘液。那些粘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顺着墙面缓缓流下，所过之处，墙纸腐蚀，露出底下生锈的金属板。
“既然不想喝茶，那就陪坏掉的队长一起玩‘修补游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