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板传来坚硬、粗糙的触感，那是碎石砾摩擦着鞋底的反馈。
夏琳猛地睁开眼，肺部像是风箱一样剧烈收缩，贪婪地攫取着空气。
灌入鼻腔的是一股浓烈的、干燥的焦糊味，就像硫磺混合着陈旧血迹经过高温炙烤后特有的味道。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轮残缺的红月挂在天边，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的眼球，向大地投下猩红的死光。
周围是无尽的废墟。倒塌的高楼像是一具具被剔除血肉的巨人骨架，狰狞地刺向苍穹。
每一个断茬，每一处阴影，甚至连空气中飘浮的尘埃轨迹，都与第28章那个缠绕了她无数个夜晚的噩梦分毫不差。
“又是这一套。”
夏琳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冷了下来。
远处，密密麻麻的“怪人”潮水般涌动，节肢摩擦的咔嚓声汇聚成让人头皮发麻的噪音。而在这片污浊的浪潮中央，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黑色的制服一尘不染，与周围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赤色的双瞳平静无波，倒映着这地狱般的景象。
苏若初。
在她身后，那一排排曾经鲜活的少女此刻如同提线木偶。她们穿着各色的战衣，眼神空洞，像是一件件被玩坏后丢弃在角落的瓷娃娃。风行小队的队长就在其中，脑袋歪向一个诡异的角度，嘴角挂着凝固的涎水。
“选吧。”
那个空灵的声音再次钻进脑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听觉神经上炸响。带着高高在上的悲悯，以及掩藏在悲悯之下的恶毒。
“这次你选谁？”
随着声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接管了夏琳的身体。
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具不合身的铁质盔甲里，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但身体却忠实地执行着那道指令。
咯吱。咯吱。
夏琳听到自己颈椎转动的脆响。
她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摊开。体内残存的魔力被强行抽取，汇聚在掌心。
赤红色的光芒亮起。火元素疯狂压缩、坍塌，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发出一阵阵爆裂的噼啪声。
一枚足以夷平半个街区的爆裂火球，而锁定的目标，正是那个站在废墟中央，面无表情的“苏若初”。
这一幕，太经典了。
经典得像是教科书里那种名为“正义的代价”的狗血章节。
阴影深处，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切。
魔方舔了舔嘴唇。
哪怕是肉体上的痛苦，也比不上精神崩溃时那一瞬间绽放的绝望。亲手杀死最信任的同伴，或是为了同伴背弃整个城市的安危，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让这颗名为“夏琳”的灵魂宝石出现裂痕。
只要出现裂痕，就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不……不要……”
夏琳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液体滑落。那只凝聚着毁灭力量的手仍在不可逆转地抬升，指尖颤抖着，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快了。
就要崩溃了。
那种理智崩断的弦音，简直比世界上最美妙的大提琴曲还要动听。
然而。
就在火球即将离手的刹那。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颤抖，甚至是眼角那一滴即将滑落的眼泪，都在瞬间定格。
夏琳盯着远处那个“苏若初”，原本充满绝望的瞳孔骤然聚焦，甚至微微眯了起来。嘴角那抹痛苦的弧度正在变质，扭曲成一种极其古怪的笑意。
那是……嘲弄？
“喂。”
夏琳开口了。
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冷静，甚至还有点想笑。
“你的美术素材库是不是该更新了？”
她歪着头，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远处那个“苏若初”身上来回扫射。
“这家伙，站姿太标准了。背挺得像吞了一把尺子，连头发丝都不带乱的。你是按照证件照捏的人吗？”
魔方没有回应，但周围空间的色块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抖动。
夏琳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还有那身衣服。”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苏若初”的领口处。
黑色的制服扣子严丝合缝，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甚至连领带的结都打得像是用几何尺规作图画出来的一样完美。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个假人。
夏琳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早晨的情景。
真正的苏若初会站在她的卧室里，蹲在那个乱得像猪窝一样的行李箱前。
那个女人一边叹气，一边把揉成咸菜干的制服拿出来，重新折叠。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动作行云流水却又带着一种强迫症般的严谨。每一个衣角都被抚平，每一件内衣都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然后做完这一切后站起身，很随意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那个瞬间，两颗扣子被解开，露出一小片锁骨。原本那种禁欲系的高冷感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痒的松弛和慵懒。
那个女人是矛盾的。
她在做事时有着令人发指的严谨和控制欲，但在面对这个世界，或者面对她夏琳的时候，永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
那种傲慢不是摆出来的。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我看透了一切，你们都是垃圾”的从容。
而眼前这个货色？
只是一个单纯的、只会摆Pose装深沉的背景板。
“太假了。”
夏琳冷笑出声。
“那个坏女人虽然是个混蛋，是个变态，是个控制狂……但她绝对不会用这种死鱼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真正的苏若初看她时，眼神里总会带着一丝戏谑，像是在看一只正在炸毛的小猫，或者一个还没长大的笨蛋妹妹。
那是一种让人火大，却又鲜活得可怕的眼神。
而不是这种空洞的死寂。
“别用这种死鱼眼看着我……”
夏琳眼底的赤金烈焰骤然暴涨，那是被冒犯的狂怒。
“给老娘……去死！！”
夏琳发出一声低吼。
原本因为受控而僵硬的手掌猛地合拢。
轰！
掌心中那团高度压缩的火球被硬生生捏爆。
恐怖的高温在方寸之间炸裂。
皮肉被烧焦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掌心的皮肤碳化、崩裂，鲜血刚涌出来就被蒸发。剧烈的疼痛顺着神经末梢直冲大脑皮层，像是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脑浆。
疼。
钻心的疼。
但这股疼痛就像是一剂强效兴奋剂，瞬间冲垮了那种强加在她身上的精神控制。
夏琳大口喘息着，右手还在冒着黑烟，甚至能看到指缝间露出的森森白骨。但她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地甩了甩手，像是甩掉沾在手上的脏东西。
她抬起头，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燃烧着比火焰还要炽烈的狂气。
对着虚空中那个看不见的操纵者，她缓缓竖起了一根依然在冒烟的中指。
“这就是你的剧本？‘选一人还是救一城’？这种三流电视剧都不用的烂俗桥段，你也拿得出手？”
夏琳笑得有些狰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根本就不懂苏若初。如果那个坏女人真的在这里……”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既有厌恶，又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信赖。
“她才不会给我做这种无聊的选择题。”
“她只会推一下眼镜，然后用那种让人火大的语气说：‘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干掉。’或者更干脆一点，直接把出题的人解决掉。”
咔嚓。
随着夏琳的话音落下，远处那个完美的“苏若初”脸上出现了一丝错愕。
紧接着，这张完美的脸庞开始崩坏。
就像是分辨率过低的视频画面，大块大块的马赛克色块在她的脸上浮现、闪烁。周围那些恐怖的怪人潮、那些眼神空洞的魔法少女，身体也都开始扭曲、拉长，变成了某种无法名状的数据流。
废墟开始摇晃。
那种真实的质感正在迅速剥落，露出底下漆黑虚无的底色。
“看来，不仅仅是剧本烂。”
夏琳忍着剧痛，左手虚握，一柄新的火焰长枪在掌心凝聚成型。
“连场景搭建也是豆腐渣工程。”
既然看破了，恐惧自然也就消散了。
所谓的心魔，一旦被戳穿了那层窗户纸，也不过就是一出拙劣的皮影戏。
嗡——！
一声刺耳的机械蜂鸣声突然响彻整个空间。
头顶那轮猩红的残月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不是破碎，而是像某种生物的眼睑一样，缓缓向两侧拉开。
一道漆黑的裂缝横亘天际。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冰冷的机械眼球从裂缝中探了出来。
那只眼睛太大了，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无数精密的齿轮在瞳孔深处咬合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幽蓝色的光束从眼球中射出，像探照灯一样在下方渺小的夏琳身上扫过。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视线感再次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隐藏在暗处的窥视。
而是赤裸裸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就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