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看起来笨笨的,总是骑着一只猪的女孩,”雨涧甚至没有看夏琳,依旧专注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刀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的天气,“那么,她死了。被魔女墨以笙的攻击正面击中,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夏琳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股刚才还要找人算账的劲头瞬间散得干干净净。她张了张嘴,像是要反驳,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某种破碎的气音。
那个……只会哼哧哼哧干饭的猪?
那个说话永远慢半拍,被自己凶了只会缩脖子的笨蛋?
死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她道别。
“你在开玩笑。”夏琳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但肌肉完全不受控制,那个表情比哭还难看,“雨涧,这一点都不好笑。”
雨涧没看她,只是垂下眼帘,将匕首归鞘。“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墨以笙的重力场,配合高浓度魔力引爆。中心区域连钢筋都气化了。”雨涧的声音毫无起伏,“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废墟里筛,或许能筛出点骨灰。”
夏琳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觉眼眶热得发烫,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份软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她是个魔女啊!自己可是魔法少女!她们从立场上就是天生的敌人!为了一个敌人的死而伤心,这算什么?
可是……她真的只是个敌人吗?
夏琳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铃铛的样子。她抱着那只看起来也笨笨的魔灵猪,小口小口地啃着零食,看到自己看她,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护食)地把零食藏到身后。
她会因为害怕而发抖,也会因为同伴受伤而着急。
她和自己,和白晓晓,和夜莺,和管理局里那些她认识的任何一个魔法少女,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不,或许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夏琳猛地想起了墨以笙说过的那些话,关于“回收”,关于“废品”。
魔女,或许并不是天生的邪恶,而是……被逼到绝路后,不得不走上的另一条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在夏琳的心里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正义,她为之战斗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是吗。”
过了很久,夏琳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她的声音很轻,很涩,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若初。
“为了保护你……她死了。”夏琳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雨涧的话,“这就是你的‘计划’?”
“你说我是底牌,那她呢?那个笨蛋算什么?弃子?还是消耗品?”
苏若初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面对夏琳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辩解。
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赤瞳,此刻深不见底,像是一口枯井,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说话啊!”
夏琳上前一步,双手狠狠砸在床边的柜子上,震得上面的水杯一阵乱颤。
“你不是最会算计吗?你不是一切尽在掌握吗?这一步也在你的算计里吗?用一条命,换我们安全撤退?苏若初,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青禾有些担忧地想要上前,却被苏若初抬手制止了。
苏若初看着夏琳,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抱歉。”
没有解释,没有反驳。
只有这一句轻飘飘的抱歉。
夏琳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无处宣泄的怒火和悲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把她的五脏六腑搅得稀烂。
她看着苏若初那副“我认罪”的模样,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恨她吗?如果不是她,自己早就死在列车上了。
夏琳感觉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恨意、感激、悲伤、迷茫……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我真是疯了才会信你。”
夏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猛地转身,带起的风刮得苏若初的发丝微微晃动。
她不想再看到苏若初那张脸,也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里。
“我要一个人待着。别来烦我。”
“砰!”
夏琳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身后所有复杂的视线,都关在了门内。
走廊里空无一人,冰冷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夏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脑海里,全是那个女孩最后的身影,和那只魔灵小猪。
“……对不起。”
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消散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是对那个叫铃铛的女孩说的,还是对她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信念说的,夏琳已经分不清了。
————
“阿嚏——!”
几百公里外。
一列正在疾驰的磁悬浮列车上,某节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的VIP包厢里。
一个大大的喷嚏打破了宁静。
穿着粉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孩揉了揉鼻子,有些茫然地眨巴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
在她脚边,一只粉嘟嘟的小猪正用鼻子拱着她的脚踝,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在关心她。
“着凉了?”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数据终端,他脱下身上的风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披在女孩身上。
“爸爸……”铃铛抬起头,看着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纯净的笑容。
这个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男人脸上所有的阴霾。他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没事了,铃铛。”他轻声说。
铃铛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和脚边那只由她的魔灵所化的小猪玩耍。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猪的鼻子,小猪立刻舒服地哼唧起来,在她手心蹭来蹭去。
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男人的眼神却变得无比复杂。
没有江城的硝烟,没有怪物的嘶吼,也没有那个红头发姐姐的怒吼。
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随后又化作了释然。
记忆回溯,心智退化。
这是过度透支吞噬能力的代价。
但比起被回收,做成没有思想的电池,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男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铃铛?”
“嗯?”女孩歪了歪头,手里抓着一只魔灵小猪的耳朵。
“以后,我们就去北方。”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那里没有坏人,也没有任务。”
男人看了一眼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眼神变得深邃。
就让她们以为铃铛死在那场爆炸里吧。
毕竟,一个已死的、拥有吞噬能力的魔女,远比一个活着的,要安全得多。
“爸爸,猪猪饿了。”
铃铛突然举起手里的小猪,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同时盯着男人,写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好好好,吃。”
男人失笑,从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包家庭装薯片,“撕拉”一声扯开。
铃铛欢呼一声,抓起一片塞进嘴里,“咔嚓”一声脆响。
随后她又抓起一片,递到小猪嘴边。
一人一猪,在这飞驰的列车上,眯着眼,享受着名为重生的快乐。
窗外,江城的轮廓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