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电子元件过热后的焦糊味。
林晨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视线艰难地从眼前那堆纠缠如乱麻般的神经信号模拟图景中拔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周围的同学早就走光了，只剩下他这台电脑屏幕还倔强地亮着，映照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和些许“社畜”怨念的脸。
“搞什么啊……这数据波动简直比女人的心情还难捉摸……”他低声嘟囔着，习惯性地吐了个槽，手指烦躁地抓了抓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作为脑科学相关专业的研一新生，他觉得自己大半的青春（以及发量）都献给了这些看不懂波动意义的曲线和永远跑不完的模拟程序。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个人终端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极轻微的震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林晨有些疑惑地伸手拿过终端，指纹解锁。一条来自特别关注联系人的信息弹窗，突兀地占据了屏幕中央。
发信人：孙琦。
看到这个名字，林晨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那是他的女友，一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独特，人也如谜题般带着清冷气息的女孩。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发出信息时那副平静又带着些许疏离的模样。
然而，当他看清信息内容的瞬间，嘴角那丝尚未成型的笑意彻底冻结，随即粉碎得无影无踪。
信息很短，只有两行字。
「林晨，他们要来了。」 「别找我……记住我。」
冰冷的文字，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没有语气修饰，却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诡异和不祥。
“他们要来了？”林晨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锁起，“谁要来？这没头没尾的……恶作剧吗？”
他知道孙蹊的性格，她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高冷，偶尔会沉迷文学世界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但绝不是会开这种恶劣玩笑的人。而且，“记住我”这种话……听起来简直像是……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冰凉的感觉顺着脊椎急速蔓延。
他立刻回拨孙蹊的通讯号。
“嘟…嘟…嘟…”
忙音，冗长而单调的忙音，每一次响起都像是在敲打他的神经。无人接听。
不安迅速发酵为焦虑。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突兀。他手指有些发颤地再次操作终端，试图定位孙蹊的智能设备最后信号出现的位置——这是他们之前为了安全互相设置的权限。
定位信息缓慢加载，最终定格在了城西的老城区，一个他完全陌生、甚至地图显示都略显偏僻的地方。
她去那里做什么？
林晨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边快步冲出实验室，一边不死心地继续拨打孙蹊的号码，同时给她发去无数条询问的信息。
「琦琦？你在哪？」 「看到回话！」 「发生了什么？」 「接通讯啊！」
石沉大海，所有的通讯尝试都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回响都没有。只有那条诡异的信息，像冰冷的铭文，刻在他的屏幕上，也刻在他的脑海里。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而过，却吹不散他心头越聚越浓的焦灼。他几乎是跑着穿过校园，试图拦下一辆无人出租，前往那个该死的定位地点。
就在他站在路边焦急等待时，个人终端再次响起。
不是孙琦的回电。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尾号却带着官方的标识。
林晨的心猛地一沉，某种可怕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请问是林晨先生吗？”一个公式化的、不带任何感**彩的女性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我是……您哪位？”林晨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这里是市第三分局。很抱歉在这个时间通知您。我们通过紧急联系人信息找到了您。请您冷静听我说……您的朋友，孙蹊女士，于今晚大约三小时前，被发现在西区旧巷附近……经现场医护人员确认，已不幸离世……”
后面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初步判断为意外……具体情况还需进一步调查……请您节哀……”
“离世”……“意外”……“节哀”……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砸进他的脑海里，将他的思维砸得粉碎。
终端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屏幕碎裂开来，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所有的色彩在他眼前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夜晚的喧嚣、车流的声音、远处隐约的笑语……一切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琦琦……死了？
那个总是安静地看着书，偶尔抬头对他露出浅浅笑容的女孩；那个会因为读到一段优美的文字而眼睛发亮，认真分享给他的文学少女；那个外表看似冷淡，却会默默记得他所有喜好，在他熬夜时悄悄送来温热的牛奶的女孩……
那个他深爱着的，约定好要一起走下去的人……
就这么……没了？
因为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在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地方，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意外”方式？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坚强。他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然后缓缓滑坐在地。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而是无声的、绝望的奔流。视线彻底模糊，碎裂的终端屏幕上的微光在泪水中扭曲成怪异的光斑。
他想起了最后那条信息。
「他们要来了。」 「别找我……记住我。」
原来那不是玩笑，不是谜语……那是绝望的告别。是她在恐惧降临前，拼尽全力给他留下的最后话语。
而他……他却没能及时看到，没能理解，没能……保护她。
强烈的自责和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外套滑落也毫无知觉。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 发生了什么？
无数的问题在脑海中疯狂盘旋，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只有失去所带来的、几乎要将人碾碎的空洞和痛苦，真实得可怕。
他就这样坐着，仿佛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时间失去了意义，直到夜露浸湿了他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也无法驱散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
碎裂的终端屏幕最终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彻底黯淡下去。
最后一点微光消失，周围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就像他此刻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