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公寓的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带。
林晨瘫坐在沙发上，精疲力尽。一夜的惊心动魄和情绪剧烈起伏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蜷缩在卧室门口地毯上的那个身影。
孙琦安静地坐在那里，身上换上了他找出来的干燥睡衣，宽大的衣服更显得她身形纤细脆弱。她微微低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双腿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那姿态天真又茫然，像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却又无法理解的懵懂孩童。
这份诡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个人终端发出加密通讯特有的、极其轻微的震动声，是克罗恩教授。
林晨立刻接通，压低了声音：“教授？”
全息投影并未开启，只有教授那沙哑而凝重的声音传出，背景里还能听到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林，听着，时间不多。我屏蔽了这边的追踪信号，但维持不了太久。”教授语速很快，“我远程接收到了她体内监测器传回的零星数据……情况很糟，比预想的还要快。”
林晨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怎么了？”他看向孙琦，她依旧安静地晃着腿，对通讯毫无反应。
“能量驱动只是让她‘动’，林，不是真正的‘活’。”教授的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她的基础新陈代谢几乎为零，血液循环系统处于停滞状态。没有循环，细胞得不到养分，也无法排出废物……”
键盘敲击声加剧，教授似乎在调取数据。
“数据显示，肝脏细胞坏死率已经达到37%，并且还在快速上升。肺部开始出现异常的纤维化迹象，气体交换功能几近于无。心肌细胞……正在持续凋亡。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从内部开始……”教授顿了一下，吐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腐化。”
“腐化？！”林晨失声重复，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入他的心脏。他无法想象孙琦的身体会……腐烂。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几欲疯狂。
“必须做点什么！教授！求您！”
“冷静！”教授低喝道，“短期方案有一个。虽然循环系统整体停滞，但高活性的神经簇和部分核心肌肉群还需要能量维持。需要定期从外部摄入富含电解质、特定催化酶和活性物质的‘燃料’，直接渗透吸收，暂时维持最低限度的身体活性和神经信号稳定。”
“燃料？是什么？”
“理论上，我可以配制一种高能营养液，但需要时间，而且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教授语速极快，“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容易获取的来源，就是血液。新鲜的血液。它能提供大部分必需物质。”
血？
林晨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孙琦，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她的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了几下，像是嗅到了什么。那双空洞的眸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林晨。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林晨的手腕上——那里缠着一圈简单的绷带，是昨晚在实验室被破碎玻璃划伤后，他随手包扎的。经过一夜的折腾和雨水的浸泡，白色的绷带上早已渗出些许干涸和新鲜交织的暗红色血迹。
孙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点血迹。
她原本茫然的表情似乎起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一种难以形容的……渴望？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声。
她朝着林晨的方向，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饿……了……”一个极其轻微、含糊不清，却带着稚嫩语调的词，从她苍白的唇间飘了出来。
林晨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又看向孙琦那直勾勾盯着血迹的眼神。
教授的声音适时地从终端里传来，带着一种冷酷的印证：“看到了吗？复苏的基础神经本能地渴求生存所需的‘燃料’。她的心智或许只有三岁幼儿水平，但本能会驱使她寻找最直接的能量源。”
血液…… 他的血……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感顺着林晨的脊背爬升。让孙琦……喝他的血？这听起来简直是只有在最黑暗的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但是——
他看向孙琦。她依旧伸着那根手指，固执地指着他的手腕，眼神里是纯粹的本能渴望，没有任何杂质，也没有任何邪恶，就像婴儿饿了会寻找乳汁一样自然。
再想到教授所说的“腐化”、“细胞坏死”、“心肌凋亡”……
那些冰冷的术语背后，是孙琦这具身体彻底崩坏、变得不再完整的可怕未来。
不！ 绝不允许！
相比再次失去她，相比看着她从内部腐烂瓦解，这一点点诡异和不适，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在瞬间被更加汹涌的决心碾碎。
林晨深吸一口气，对着终端那头，声音坚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我知道了。用我的血。”
他切断通讯，将终端扔到一边。然后，他站起身，走向那个依旧指着她手腕的、迷途的“幼兽”。
阳光透过窗帘，照亮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也照亮了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意。
生命的燃料已然找到，无论这羁绊将以何种奇特甚至骇人的方式维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