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舞台之前 第一節練習的重量
午後的陽光灑在體育館外的樹葉上，微風輕拂，空氣中彷彿飄著一層淡淡的灰塵與熱氣。
舞蹈室的門被推開時，熟悉的音響聲立刻迴盪起來。婉柔背著書包走進來，看到律川早已站在鏡子前，正在綁鞋帶。那雙黑色的舞鞋被擦得乾乾淨淨，鞋帶繞過腳踝，顯得格外利落。
「妳來得正好，」律川抬頭，語氣平穩，「今天我們得把動作的銜接練熟，時間不多了。」
婉柔點了點頭，換上舞鞋，將頭髮綁成馬尾。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臉上還有一絲疲憊，但眼神卻閃著光。
那是比以往更堅定的光。
音樂響起，鼓點敲擊，如心跳般密集。
兩人的身影在鏡中重疊、分離、再重疊。婉柔的旋轉更穩了，律川的動作更俐落。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起落，幾乎都能聽見對方的氣息。
只是，隨著時間推進，婉柔的體力開始下降，額頭上的汗水滑入眼角，刺得她睜不開眼。動作一個沒穩，腳尖微微一歪。
「停一下。」律川立刻開口，走上前扶住她。
「妳的重心又跑了，」他沉聲說，「轉的時候，膝蓋別鎖死，讓力量順下來。」
「再一次。」律川開口，聲音依舊冷靜，「這次從第四拍開始。」
她微微點頭，重新站好位置。音樂響起，他向她伸出手。那是一個短暫卻堅定的動作，婉柔愣了愣，才將手放上去。
兩人的距離拉近。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掌溫度，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重心放低。」
「右腳，跟著我。」
「別看地板，看我。」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像是在用語言維持節奏。婉柔抬頭，對上他那雙專注的眼睛。那一刻，世界彷彿只剩下節拍與他。
她的腳尖在地面滑過，裙角輕揚。律川的手輕輕一帶，她順勢旋轉。
音樂忽然一頓，她沒踩穩，重心微偏，差點摔倒。
「小心！」他一把扶住她。
兩人的距離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心跳。
婉柔慌忙後退一步，耳尖紅得發燙：「對不起，我——」
「沒關係。」律川鬆開她，語氣平淡，「只是太急了。別想著完美，先找到呼吸。」
他轉身去調播放器，重新放回前一段旋律。
「律川。」她忽然喊住他。
「嗯？」
「你……不會覺得我拖累你嗎？」
那句話像是不經意，卻壓在她心底很久。
他沉默片刻，然後回頭，目光裡沒有責備，只有淡淡的堅定。
「我們是搭檔，」他說，「跳不好的是『我們』，不是『你』。」
那句話在空氣裡回盪。婉柔怔在原地，指尖還在微微發抖。
音樂再次響起。她深吸一口氣，重新伸出手。這一次，她主動抓住他的手掌。
「再一次吧。」
律川看著她，唇角輕微上揚：「好。」
節拍落下。兩人的步伐再次交錯，動作越來越流暢。汗珠在燈光下閃亮，像細小的星光。律川偶爾輕輕點她的肩、扶她的腰，引導她在節奏裡呼吸。
「對，就是這樣。」他低聲說。
當旋轉停下時，她剛好在節拍落點上收勢。律川的嘴角微微勾起，「對，就是這樣。」
那一瞬間，婉柔的心跳得比音樂還快。
她終於明白，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失誤，都是離夢想更近一步的證明。
夜幕漸漸降臨，體育館外的天空染成深藍。窗外的光線透過百葉窗灑進來，切成一道道橙黃的斜影，落在木質地板上。音樂停下時，婉柔的呼吸還未平復，整個人幾乎靠在鏡面旁，大口喘氣。
「再來一次嗎？」她勉強抬起頭問，額頭的碎髮被汗水黏在臉側。
律川站在她不遠處，伸手按掉播放器，淡淡回道：「今天已經夠了。腳的重心還不穩，硬撐下去會拉傷。」
婉柔怔了怔，想反駁，卻又因為那句話中的關心而噤聲。
「可是……我總覺得還差一點。」她小聲說。
律川走到她身邊，彎腰調整她的站姿，手指輕輕點在她的肩線上。「差的不是動作，是呼吸。」他語氣平穩，「你太急著跟上節奏，反而讓舞變得緊。音樂不是追出來的，是聽進去的。」
婉柔抿唇，靜靜聽著。那一刻，四周靜得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那你教我。」她低聲道。律川微微一笑，「好，閉上眼。」
她照做了。
「想像你在水裡，音樂是波紋，你的動作不是去掀起它，而是順著它。」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種意外的溫柔。「肩放鬆，呼吸，然後跟著節拍，轉。」
她依言旋轉，腳尖劃出弧線。當音樂再度響起時，她的動作輕了許多，衣角隨旋轉而散開，像一朵慢慢綻放的花。
「對，就是這樣。」律川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一絲難得的笑意。
婉柔睜開眼，與他目光交錯。那一瞬，她的心跳得比音樂還快。
這就是她想追上的節奏，不只是舞步，而是他目光中那份篤定與沉靜。
時間在練習中悄悄流逝。等他們收拾完東西，體育館外早已是深藍色的夜。
外頭傳來一陣笑聲，是隔壁班的幾個學生經過。有人開玩笑：「律川，還在陪她練啊？你該不會真的打算報雙人賽吧！」
律川沒有回答，只淡淡地收起毛巾。婉柔卻感覺臉頰燙得厲害，慌忙低下頭，把水瓶塞進包裡。
「別理他們。」他忽然開口，語氣平靜，「跳舞的時候，只看舞台就好。」
婉柔抬頭，對上他眼裡的冷靜與堅定，心底的焦躁漸漸平息。
「好。」她點點頭，輕聲回應。
他微微一笑，背起包走在前頭。婉柔跟在他後面，看著他被夜色包裹的背影，忽然覺得那份孤傲裡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柔。
體育館門口的燈光在他們腳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一前一後，像在默默延伸著他們之間的距離——又像是未完的旋律，等待著下一次的共舞。
兩人收拾東西時，外頭傳來一陣笑聲，是隔壁班的幾個學生。體育館的門半開著，夕陽的餘暉正從門縫裡灑進來，把那幾個身影拉得細長。
「他們每天都在跳啊，不會膩嗎？」
「聽說要參加比賽呢，呵，真有自信。」
「是啊，那女的不是以前連社團都不敢上台嗎？這次怕不是撐不久。」
話音一落，幾個人笑成一團。那種帶著半開玩笑、半真嘲諷的語氣，比直接的惡意更刺耳。
婉柔的手頓了一下，正要拉起背包的拉鍊。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努力想裝作沒聽見，卻發現自己的呼吸已經亂了。
律川把水瓶放進袋子裡，抬眼看了她一眼。
「別理他們。」他語氣很淡，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婉柔咬了咬唇，「我……不是想理他們，只是……」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那群人又笑著說：「說不定她是想靠律川出風頭吧？」
這句話徹底刺進她的心。她低著頭，不敢再抬起來。
律川沉默了幾秒，轉身走向門口。那群學生正準備離開，他伸手把門推開，聲音不高，卻冷得像一陣風。
「你們笑完了嗎？」
幾個人愣了一下，笑聲頓時斷在喉嚨。有人想開口打圓場：「哎呀，我們開玩笑的嘛！」
「那就帶著你們的玩笑，離開。」
他的語氣沒有起伏，但眼神冷得讓人不敢直視。
幾人面面相覷，最終尷尬地笑了笑，匆匆離開。
門在他們身後闔上，只剩下晚風從窗縫裡溜進來，輕輕吹動牆上的練習日程表。
婉柔抬起頭，看著他。
「你不用這樣替我.....」
「這不是替妳。」律川打斷她，語氣依舊冷靜，「只是覺得他們太吵。」
婉柔愣住，然後忍不住笑了。那笑容裡有點酸，也有點暖。「可是……謝謝你。」
他沒回話，只是背起背包，走到門口，頭也不回地說：「走吧，天黑了。」
婉柔趕緊追上。
走出體育館的時候，天邊的顏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深藍中夾著一抹微光。遠處的路燈亮起，光線柔柔地落在他們身上。
婉柔低著頭走在他身旁，腳步輕輕貼合著他的節奏。心裡那股因為他人話語而起的酸楚，漸漸被另一種力量覆蓋。
那是被理解、被守護、也被信任的感覺。
她忽然覺得，這條通往比賽的路，不管有多難，至少她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她抿了抿嘴，輕聲回：「嗯。」
但那句「別理他們」像一道溫柔的盾牌，讓她的心不再那麼容易被刺痛。
他們肩並肩走出舞蹈室，晚霞映在窗玻璃上，兩個影子並排拉得長長的，像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緩緩前進。
校門外的風有點涼，白日的熱氣被夜色吞沒，只剩淡淡的桂花香。街邊的路燈亮起，光暈在柏油路上灑出一圈圈柔和的光。
「你家也往這個方向嗎？」婉柔問，語氣裡還有一點猶豫。
「嗯，」律川點頭，「走十五分鐘就到了。」
「那……我們順路啊。」她有些意外地笑了，語氣比平常輕快許多。
他沒回話，只是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婉柔正低著頭，用鞋尖輕輕踢著地上的小石子。那副模樣有種說不出的專注，像在對抗什麼又像在藏著笑。
「剛才的事，別放在心上。」律川忽然開口。
「我知道。」她點了點頭，聲音小得幾乎要被風帶走，「只是有時候，還是會覺得……自己不夠好吧。」
「不夠好，才要練。」他淡淡說道，語氣平靜卻讓人無法反駁，「而且，能被人看見，就代表妳已經比他們勇敢。」
婉柔愣住，抬頭看向他。夜色裡，律川的側臉被路燈染上一層溫柔的光，平時冷靜的神情此刻多了幾分柔和。
她輕輕笑了，眼裡的緊繃終於鬆開。
「你有時候講話……還挺像老師的。」
他挑眉，嘴角微微上揚，「那妳要乖乖聽話。」
「誰要聽你的啊。」婉柔忍不住噗嗤笑出聲，語氣裡有了難得的輕鬆。
兩人並肩走過轉角的小巷，路邊的便利商店傳出收銀機的「叮」聲，空氣裡飄著炸物的香氣。
律川忽然停下腳步，「妳吃晚餐了嗎？」
「還沒……」婉柔愣了愣，「練舞練太久，忘了時間。」
他看著她那副還帶汗的模樣，眉心微微一皺，「妳這樣下去會撐不住。」
「我又沒那麼脆弱。」她輕聲反駁。
律川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進了便利商店。幾分鐘後出來，手裡多了兩瓶運動飲料和一個飯糰。
他把其中一瓶遞給她，「喝一口，會好一點。」
婉柔接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背的一瞬間，心頭一顫。那溫度乾淨又真實，讓她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謝、謝啦。」她小聲道，視線不敢抬起。
「下次記得吃飯。」律川的聲音淡淡的，卻帶著一種難以忽視的關心。
兩人繼續往前走。夜色更深了，星光在遠處閃爍，街道靜謐。
他們的影子再次被路燈拉長，並肩重疊，像是無聲的約定。
婉柔忽然開口：「律川，我覺得……有你在，我好像沒那麼害怕了。」
他微微一頓，嘴角浮出一抹極淺的笑。
「那就好。」
風輕輕吹過，落葉在他們腳邊旋轉。
這一段平凡的回家路，卻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他們心底最溫柔的記憶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