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節 舞台前的陰影
上午的課程正如往常一樣進行，老師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寫著公式，婉柔卻怎麼也聽不進去。她的筆在筆記本上亂畫，腦中全是律川的舞步與旋轉的畫面。
「婉柔！」小晴輕拍她的肩膀，「妳又在發呆了？」
婉柔慌忙低頭，笑了笑：「沒有啦，只是……腦袋有點亂。」
小晴瞇起眼睛，調皮地說：「亂？是不是在想舞蹈室那個律川啊？」
婉柔的臉瞬間紅了，低聲說：「才不是呢……」
小晴嘻嘻一笑，從包裡掏出一張紙條，「欸，妳看！午後彩排通知！」
婉柔接過紙條，上面用紅筆寫著「舞蹈比賽彩排，今日14:30～16:30，禮堂」。她心跳漏了一拍，眼睛亮了起來。
「哇，這下正式了啊！」小晴拍手，「我們可要好好把舞步練熟，不然比賽上會出糗。」
婉柔咬著下唇，有些緊張，但也帶著期待，「嗯，我也想看看舞台是什麼樣子。」
「放心，我會陪妳的。」小晴眨眨眼，「不過律川在，我也只能當旁觀者啦！」
婉柔忍不住笑出聲，心裡有一點暖流。
下課鈴聲響起，教室裡的學生如潮水般湧出。婉柔和小晴並肩走向禮堂，途中遇到幾個同班同學。
「欸，你們也去彩排？」同學笑著問。
小晴立刻回應：「對啊，我們要把柔柔練得像舞台上的小明星一樣！」
婉柔低頭輕笑，心裡卻充滿期待。
走進禮堂時，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灑下，整個空間像被金色包裹。舞台上鋪著新的木地板，燈光提前打亮，空氣裡還有淡淡的塗漆味。
律川已經站在舞台中央，手裡拿著音樂播放器，目光淡定卻充滿專注。「來吧，先熟悉舞台位置。」
婉柔深吸一口氣，踏上舞台。她心裡小聲提醒自己：不管緊張還是怕輸，我都要把每一步跳好。
小晴在舞台邊緣嘻嘻笑著喊：「柔柔，加油！不要被律川嚇到啊！」
婉柔忍住笑，回頭喊：「我才不會！」
律川淡淡抬頭，嘴角微微勾起，「放輕鬆，節奏自然些。」
婉柔點點頭，心跳卻不自覺地加快。音樂響起，他們開始彩排。每一次旋轉、每一次落點，她都能感受到彼此之間的默契，也能感受到心裡那份因理解與陪伴而溫暖的力量。
舞台上鋪著新的木質地板，還帶著一種剛拋光過的氣味，明亮的燈光從上方傾瀉而下，照亮了整個空間。光線反射在地面上，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柔和卻刺眼。婉柔站在中央，抬頭看著那些排列整齊的聚光燈，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緊張。
這裡的每一盞燈、每一根電纜，甚至每一個回音，都提醒著她，這不再是舞蹈教室的小天地。這是舞台，是眾人注視的地方。
「深呼吸。」律川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婉柔轉過頭，看見他正一邊綁著鞋帶，一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靜而專注，讓她心裡的慌亂稍稍平復。
她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攥緊了裙角。
「感覺……這裡的地板好滑。」她試探性地說。
「嗯，新的木板，摩擦力會不太一樣。」律川起身，在舞台上踩了兩下，感受節奏的回彈，「我們得重新調整步伐的節奏。」
他說得理所當然，動作也乾脆俐落。那份沉穩的自信，讓婉柔覺得，無論多大的場面，他都能穩穩地站在那裡。
她低下頭，暗自深吸一口氣。
彩排開始前，評審老師與學生代表正忙著調整燈光與音響。幾名高年級的學長學姐也在一旁觀察，每個人都神情嚴肅。婉柔能感覺到空氣裡的壓力在堆疊。
「下一組：律川、婉柔。」
工作人員的聲音在場內迴盪。
婉柔站在舞台中央，腳尖輕觸地板，卻感覺自己像踩在雲端一樣不踏實。她緊緊攥著裙角，呼吸微亂。燈光太亮，空間太靜，每一個動作都被無限放大。
這裡是她最嚮往，也最害怕的地方。
「怎麼了？」
律川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低沉而穩定，像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
婉柔搖了搖頭，想掩飾自己的不安，卻沒說出口。她抬頭望向舞台前方，那裡是觀眾席的位置。空蕩蕩的一片，可她卻彷彿又聽見當年的笑聲，那次校慶表演，她跳到一半滑倒，全場的驚呼與竊笑如潮水般湧來。那之後，她再也沒有站上這樣的舞台。
她的手開始發抖。
律川走近一步，將水瓶遞給她。
「妳的手很冷。」他語氣平靜，卻不容忽視。
婉柔愣了愣，接過水瓶，低聲說：「我……只是有點緊張。」
「緊張很正常。」律川抬起頭，望向那片刺眼的燈光，「但妳要記得，舞台不是用來害怕的，是用來被妳征服的。」
他語氣裡帶著一種沉著的力量。婉柔抬眼望向他，眼裡閃過一絲迷惑與敬佩，律川總是那麼篤定，彷彿沒有什麼能動搖他。
「可是……如果我又失誤呢？」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律川沉默了幾秒，然後淡淡一笑：「那就再跳一次，直到妳連失誤都跳得漂亮。」
那句話，像一道光，柔和卻直穿心底。婉柔怔怔地望著他，原本繃緊的神經慢慢鬆開。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來，再走一次動作。」
她猶豫了幾秒，終於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裡。那一瞬間，溫度傳遞過來，像是從冰冷世界裡被拉回現實。
音樂響起。
一開始的旋律是緩慢的鋼琴聲，清澈卻有張力。律川伸出手，婉柔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放進他掌心。那一瞬間，燈光照亮他們相扣的手指，像是命運的交點被定格。
舞步展開~
她隨著節奏滑步、旋轉、低身、抬頭。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卻又自然，像呼吸一樣流暢。律川的動作強而穩，他在她的旋轉間托起她的腰，帶出流線的弧度。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真正的舞台上練習雙人舞。每個轉身、每次觸碰，都像在重新認識彼此。
婉柔感覺到自己的腳尖在滑動時微微顫抖，她的呼吸幾乎和音樂同步，整個人像被節奏牽引著前行。舞台下有人在竊竊私語，但她再也聽不清那些聲音。
她想起第一次在練習室裡跳舞的日子，鏡子裡那個怯懦、害怕犯錯的自己。而現在，燈光下的她正慢慢學會抬起頭。
「轉！」律川低聲提醒。
婉柔旋身，裙擺在空氣中劃出漂亮的弧線。那一刻，她幾乎忘了害怕，只感覺到風與音樂在身邊流動。
音樂再次響起。
燈光落下，他們在空曠的舞台上旋轉、移步、交錯。節拍敲擊著地板的聲音，和她的心跳幾乎同步。律川的動作精準又有力量，每一次牽引都恰到好處，讓她的舞步在他的引導下變得自然流暢。
「放鬆，呼吸。」他低聲提醒。
婉柔輕輕閉上眼，感覺風從耳邊掠過。她的裙擺劃出弧線，像波浪一樣隨節奏流動。舞台的光灑在她身上，不再刺眼，而是溫柔地照亮她的每個動作。
當最後一個旋轉結束，她剛好穩穩落在律川面前，兩人的呼吸交疊。
一秒、兩秒..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也聽見他微微急促的呼吸。
「妳做到了。」律川低聲說，唇角帶著幾乎察覺不到的笑。
婉柔怔怔望著他，喉嚨有些發緊：「是因為你在引導我。」「不，」他搖頭，「是妳願意相信自己。」
那一瞬，她的眼底像有光閃爍。
她的心猛地一緊，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脈搏。
律川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準備好了嗎？」
婉柔咬了咬唇，勉強笑著點頭。
當音樂進入尾聲，她踏出最後一步，剛好落在律川的懷裡。全場一片靜默。
燈光還在照著他們，空氣裡只剩兩人的呼吸聲。
律川鬆開她，輕輕頷首：「很好。」
婉柔這才意識到自己全身都濕透，汗水順著額角滑落，她抬起手擦去，忍不住笑了笑。
第一次彩排成功了。
彩排結束後，兩人走下舞台。
禮堂的燈光暗了一些，觀眾席空蕩蕩的，只剩下靜靜迴盪的餘音。那是他們剛才的音樂，還在婉柔的腦海裡回放，每一個節拍、每一次呼吸，都似乎還沒有完全散去。
婉柔靠在舞台邊緣，手還有些微微發抖。掌心的汗在空氣裡迅速冷卻，變成一層淡淡的涼意。
她低頭，看著自己腳邊那雙舞鞋，鞋尖的布料已經有些磨損，卻是她最習慣、最熟悉的重量。
律川走過來，手裡拿著兩瓶水。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其中一瓶遞給她。那動作自然得像呼吸，卻讓婉柔心頭微微一顫。
「妳剛剛最後那個旋轉，有一瞬幾乎偏掉。」他的語氣一如往常的平靜。
婉柔緊張地抬頭，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安：「是、是我步伐太快嗎？」
律川搖頭，微微皺眉。那神情不像責備，更像是一種專注的思考。「不是，」他淡淡說，「是妳太緊張。」那句話輕輕落下，卻像在心裡擊起一層漣漪。
婉柔一怔，低頭看著水瓶。瓶裡的氣泡順著她的手抖動，像是她此刻的心緒。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過能馬上調回節奏，算不錯。」
短短幾個字，卻讓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她抿唇笑了，雖然還氣喘吁吁，心裡卻升起一絲暖意。那份肯定，比任何讚美都更讓她覺得踏實。
「我剛剛真的有一瞬間覺得要摔了。」她小聲說，語氣裡混著笑意與餘悸。
「我知道。」律川回答得平靜，目光卻微微柔和，「但妳撐住了。」
那一刻，時間像被拉長。
空氣裡只剩下他們的呼吸聲，與外頭風輕輕掠過禮堂門縫的聲音。
婉柔抬頭，看著舞台上還未完全熄滅的燈光。那些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把整個舞台染成一層金色，像夢境，也像現實。
「律川，」她忽然開口，「你不會緊張嗎？」
他沉默了兩秒，視線落在舞台上，聲音低沉卻堅定。
「會。只是……我學會不被它控制。」
婉柔愣了愣，望著他側臉。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情不張揚，卻有著令人安心的穩定。
「原來你也會緊張。」她笑著說。
「人都會。」律川轉頭看她，眼神裡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溫度，「只是要學會和它共存。」
婉柔靜靜聽著，心底的那股焦躁與不安似乎漸漸被安撫。
禮堂外的光線透過門縫灑進來，橘黃得像晚霞。光線落在他們之間，勾勒出兩道剪影一靜一動，一明一暗。
空氣裡混著木頭香與汗水的味道，她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刻也很珍貴，不完美，但真實。
她轉頭看向律川，輕聲說：「謝謝你。」
「謝什麼？」他微挑眉，語氣裡仍舊帶著那份淡淡的冷靜。
「謝謝你……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可以做到。」
律川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說。隨後，他低笑一聲，語氣變得輕了些：「那就證明給我看。」
婉柔用力點頭。
燈光漸暗，舞台恢復平靜。
但在他們心中，那份光已經悄悄亮起。
當他們離開禮堂時，天色已暗。
走廊的窗戶外，雲層還在翻湧，夜風輕輕拂過，帶著一點初秋的涼意。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裡迴盪，節奏輕輕的、穩穩的，像是某種未說出口的默契。
婉柔背著舞鞋袋，水瓶還在手裡晃著，餘熱尚存。她回頭看了一眼那道舞台的門，燈光早已關掉，只剩下玻璃上淡淡的倒影。那倒影裡，有兩個並肩而立的身影，他們雖然渺小，卻在那片黑暗中，一樣閃著光。
「明天還要練嗎？」她問。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要，」律川答得乾脆，「越接近比賽，越不能鬆懈。」
婉柔微微抿唇，輕輕嘆了口氣。「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太笨了，練那麼久還會出錯。」
律川側頭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挑，「妳覺得進步要多快才算聰明？」
「嗯……」她想了想，語氣有些猶豫，「至少不要讓你一直幫我改動作吧。」
「那妳錯了，」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堅定，「我會改，是因為我看得出妳能更好。」
婉柔一愣，轉頭望著他。那句話像是在夜色裡輕輕落下一枚溫柔的石子，漾開細小的漣漪。
「你總是這樣講，」她笑了笑，「但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好像太嚴格了。」
律川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看著腳下的影子在街燈下被拉長。過了一會兒，他淡淡開口：「如果我不嚴格，妳會以為自己已經夠好了。」
婉柔眨了眨眼，「那你呢？你覺得你自己夠好了嗎？」
律川停下腳步。夜風撩起他額前的頭髮，他的神情一瞬間柔了下來。「不夠。從來都不夠。」他輕聲說。
婉柔的心微微一震。
他看似冷靜的外表下，也有著同樣的焦慮與不安，只是他學會了把那些情緒藏進舞步裡。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旁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遠處傳來便利商店自動門的提示音，帶著城市夜晚特有的溫度。
「律川，」婉柔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帶走，「你覺得……我們有機會得名嗎？」
他沒馬上回答，只是望著前方的路，神情平靜。
「名次不重要。」
「可是那是比賽啊。」她小聲反駁。
他回頭看她，目光裡有著一種安靜的堅定，「重要的是，我們在舞台上要讓人記得——那個瞬間是屬於我們的。」
婉柔怔怔地看著他，心底忽然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風拂過樹梢，落葉在路面輕輕滾動，她忽然覺得，這條回家的路好像變得不那麼長了。
走到分岔口時，律川指了指另一條路：「我走這邊。」
婉柔點點頭，正準備開口道別，卻聽他忽然補了一句：「記得回去多休息。還有妳今天跳得很好。」
她愣了一下，抿唇笑了。「那你也是，明天見。」
律川微微頷首，轉身離開。夜風揚起他的外套一角，步伐穩定而從容。
婉柔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融入昏黃的街燈裡。她握緊手中的水瓶，心裡有一種微妙的暖意在流動。那是一種力量，也是一種信任。
她知道，無論比賽結果如何，這段並肩努力的旅程，已經成為她心裡最亮的一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