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抓紧扶手哦。”
苏汐的声音混着晚风掠过耳畔，苏悠下意识地攥紧了金属栏杆，掌心传来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温度。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视线越过脚下层层叠叠的建筑屋顶，最终落在了远方那道横亘天地的灰色巨墙上——那是瞭望市的生命线，也是隔绝文明与荒芜的界碑。
12岁的少年眼睛亮得像缀满星子的夜空。从繁华有序的华夏帝都来到这座空气中都飘着铁锈味的边境城市，每一寸景象都让他觉得新奇又刺激。尤其是此刻站在防线高墙的观测台上，视野开阔得能将半个城市尽收眼底，而墙的另一侧，便是连课本里都只敢用“禁区”二字含糊带过的西洲废区。
“姐，那里就是三年前被怪物毁掉的地方吗？”苏悠指着远方地平线处模糊的轮廓，那里的天空似乎都比别处暗沉几分，“看起来……好大啊。”
“嗯，占了西洲大陆三分之一的面积呢。”苏汐站在他身边，白色的研究服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18岁的少女有着足以让星探踏破门槛的容貌，但此刻那双总是带着学术冷静的杏眼里，却漾着与这座城市气质不符的温柔。她刚结束在瞭望市研究所的短期驻留，特意带着弟弟来看看这道特殊的风景线。
作为华夏帝都大学最年轻的教授，苏汐的名字早已和“天才”“传奇”之类的词汇绑定在一起。她主导的多项生物力学研究成果，甚至间接推动了防线高墙的材料升级。可在苏悠眼里，姐姐只是会在他熬夜打游戏时揪他耳朵，会把剥好的橘子一瓣瓣塞进他嘴里的苏汐。
苏悠扒着栏杆左右张望，视线扫过高墙内侧巡逻的武装机甲，又落在墙外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废土上。枯黄的植被在风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偶尔能看到倾颓的摩天楼残骸像巨人的骸骨般戳向天空，三年前那场灾难留下的伤痕，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仍清晰可见。
“姐，你说迷雾陆区来的那个怪物，现在还在里面吗？”他突然想起课堂上老师提过的只言片语——那是种连卫星都无法清晰捕捉形态的存在，仅仅一次短暂的现身，便将繁荣的大陆啃噬出巨大的空洞。
苏汐的指尖轻轻拂过栏杆上的划痕，那是岁月与风沙留下的印记。“谁知道呢？”她轻声说，“这片废区里藏着太多秘密了。”
夕阳正缓缓沉入废区的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熔金般的绚烂。橘红色的光流洒在苏悠的侧脸上，给他绒毛般的睫毛镀上了层金边。他兴奋地比划着：“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姐一样来这里研究！说不定能找到打败怪物的方法呢！”
苏汐看着他元气满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抬手揉了揉弟弟柔软的黑发，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悠现在已经很勇敢了呢。”她顿了顿，目光越过少年的肩头，望向那片被暮色逐渐吞噬的废区，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姐姐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吗？”
苏悠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当然能！我已经十二岁了！会自己做饭，会洗衣服，还会打坏人！姐你看，我肌肉都长出来了！”他说着还撸起袖子，露出细瘦却结实的胳膊。
看着弟弟一本正经的模样，苏汐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却悄悄泛起了湿意。她抬手将头上那支素雅的玉簪取了下来，簪头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这个送给你。”她把玉簪轻轻塞进苏悠手心，“戴着它，就像姐姐在身边一样。”
冰凉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苏悠小心翼翼地握紧，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这不是姐很喜欢的那个吗？”
“嗯，但现在它更适合你。”苏汐帮他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要好好保管哦。”
“我会的！”
姐弟俩并肩站在高墙上，任凭晚风吹拂着衣袂。夕阳最后的余晖给广阔的西洲废区披上了层瑰丽的红纱，远处的废墟在暮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那一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以及彼此平稳的呼吸声。苏悠偷偷看着姐姐被夕阳映照的侧脸，觉得这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第二天清晨，苏悠是被刺眼的阳光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习惯性地喊了声“姐”，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牛奶。
“姐？”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隔壁房间的门开着，里面的行李已经不见了，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姐姐常用的柑橘味护手霜的气息。
一种莫名的恐慌突然攫住了少年的心脏。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正好撞见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陌生男人站在客厅里，肩膀上的徽章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你们是谁？我姐姐呢？”苏悠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难以掩饰的慌张。
“苏悠小朋友你好，我们是安全部的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苏汐教授有紧急任务需要离开，暂时由我们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紧急任务？什么时候走的？她去哪了？”苏悠一连串地追问，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抱歉，任务详情属于机密。教授说等事情结束了，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接下来的两天，苏悠像丢了魂一样。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摩挲着那支玉簪，姐姐临走前的眼神、高墙上的对话，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他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走得这么突然，连一句告别都没有。那两个武装人员始终守在门口，态度礼貌却疏离，无论他怎么问，都得不到更多答案。
眼泪总是在不经意间涌上来，苏悠却倔强地把脸埋进枕头里。他想起自己说过要成为男子汉，于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又酸又疼。
第三天下午，瞭望市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苏悠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跑到窗边。只见天空中掠过数架武装直升机，原本平静的街道上，人们开始惊慌地奔跑。那两个武装人员推门进来，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色。
“苏悠小朋友，跟我们走，现在需要转移。”
“发生什么事了？”苏悠的声音发颤。
“美洲联邦的考察队回来了，但情况有些……异常。”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凄厉的尖叫。苏悠下意识地看向高墙方向，只见几道扭曲的黑影正从临时通道里冲出来，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所过之处，建筑的玻璃幕墙像纸一样碎裂，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是……人？
苏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清了那些黑影的轮廓，依稀能辨认出破损的考察队制服，但它们的身体已经完全异化，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皮肤呈现出金属般的灰黑色，裸露的手臂上甚至嵌着闪烁着寒光的鳞片——和前几天新闻里提到的、从迷雾陆区带回来的金属片有着相似的光泽。
“那是……怪物！”苏悠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一个黑影猛地撞碎了不远处的商店橱窗，拖出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猩红的液体溅在洁白的墙壁上，像绽开了一朵妖异的花。
“别看！”武装人员迅速捂住他的眼睛，将他半抱半拉地带出房间。
苏悠挣扎着想要掰开对方的手，可那双手像铁钳一样牢固。他只能听着耳边越来越密集的尖叫、爆炸声、还有某种……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撕裂的恐怖声响。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爬上后颈，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颤。
这就是姐姐每天研究的东西吗？这就是那片废区里藏着的“秘密”吗？
他被迅速带上一辆装甲车，车窗被黑色的挡板遮住，隔绝了外面的炼狱景象。可那些声音、那些画面，却像烙印一样刻进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装甲车停在了一处军用机场。苏悠被带上一架武装直升机，旋翼转动的轰鸣声震得他耳膜发疼。透过舷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陷入混乱的城市，高墙的轮廓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直升机升空时，苏悠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玉簪，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们要去哪里？”他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士兵。
“送你回父母身边，那里很安全。”
十几个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帝都郊外的一处军事基地。苏悠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父母，母亲冲过来紧紧抱住他，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父亲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爸！妈！”苏悠用力回抱住他们，积攒了几天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姐姐呢？姐姐她到底去哪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父亲深吸一口气，抚摸着他的头，眼神复杂：“小汐她……在做很重要的事，为了大家。”
“很重要的事？是像那些考察队一样，去迷雾陆区了吗？”苏悠追问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父母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抱着他，眼神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担忧和沉重。
苏悠不再说话了。他靠在母亲怀里，望着窗外熟悉的城市风景，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口袋里的玉簪硌着掌心，提醒着他高墙上的夕阳和姐姐温柔的笑容。
但与此同时，另一些画面也在脑海里翻腾——扭曲的黑影、猩红的血迹、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是瞭望市留给少年的最后记忆，像一颗冰冷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埋进了心底，带着未知的恐惧，等待着某一天破土而出。
他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那片被称为迷雾陆区的地方究竟藏着怎样的恐怖。他只知道，从那个猩红的黎明开始，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