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文子爵的声音在书房里沉沉地压下来，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静谧的水面上，咕咚作响。
“你用一罐碱析粉，把神殿的圣迹给……溶解了？”
我后颈的寒毛悄悄立起一片。这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更像是暴风雨前那种闷得人喘不过气的低压。
旁边的艾莉丝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她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子爵夫人放下茶杯，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商品般的考量。
我吸了口气，压下那点心虚——主要是身体虚的——尽量让声音平稳：“回子爵大人，并非溶解圣迹，只是……阐明了那沉淀物的本质。教皇陛下也认可了这是一种……探寻真理的方式。”关键时刻，得把大佬搬出来挡枪。
听到“教皇陛下”四个字，卡尔文子爵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深蓝色的眼睛眯了一下，像鹰隼锁定了猎物……或者，疑似猎物的东西。
“教皇陛下……”他沉吟着，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陛下确实派人传来了口信，称赞你‘思路独特，富有启发性’。”
有门！我心里刚松了半口气。
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子爵的话锋突然一转，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但是，李维，你知不知道，你随手‘阐明’的东西，差点动摇了一批每年为家族提供数万金币捐赠的最虔诚信徒的信念？又让学院里多少靠着‘圣光结晶’课题申请经费的法师下不来台？”
我：“……”
草（一种植物）。光顾着装逼……不是，光顾着讲科学了，忘了动蛋糕了。异世界也有学术经费和信仰产业链的吗？！
看我愣住，子爵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炼金学部那群老古董吵翻天，无非是学术之争。但神殿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若被有心人利用，说你亵渎圣物，质疑神恩，即便教皇陛下欣赏你，也未必能完全护住你。到时候，卡尔文家也会被拖下水。”
我额头开始冒冷汗了。这异世界的人际关系和政治水，比我想象的深多了啊。原主这傻白甜，脑子里除了对艾莉丝那点卑微的爱慕和自卑，半点这方面的存货都没有。
“父亲！”艾莉丝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点不服，“可他明明是对的！那些老头子就是……”
“艾莉丝！”子爵夫人轻声呵斥，但眼神里并没有太多真正的怒意，反而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些，“李维，你也别太紧张。你父亲并非责怪你，只是提醒你，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对错。很多时候，‘正确’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不过，能被教皇陛下亲口称赞‘有启发性’，这本身……也是另一种价值。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名声。”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这是在……敲打我，同时也在评估我的“价值”？
卡尔文子爵靠回椅背，手指又开始了有节奏的敲击，目光依旧锐利：“说说吧，那种‘技巧’，你从哪学来的？我记得你的魔法感知力几乎为零，也没见你对炼金术有过兴趣。”
来了，灵魂拷问。
我心脏怦怦跳，脑子飞速旋转。病中无聊瞎琢磨的借口骗骗艾莉丝还行，在这老狐狸面前肯定不够看。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想起脑子里那些混乱记忆碎片中，原主母亲似乎是个身份低微、早逝的侍女，留下过几本破旧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怪书籍，原主因为自卑和思念，一直偷偷藏着……
有门儿！
我脸上努力挤出一点怀念和悲伤，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是……我母亲留下的一些遗物。有几本很古老的、笔记一样的书，上面记录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知识。我病中无法练习魔法，无聊时便会翻看，试着理解……这次，只是侥幸结合书上的知识和白石粉的特性，做了个尝试。”
半真半假，最难分辨。把锅甩给早已逝去、身份不高还带点神秘色彩的生母，完美！
果然，听到涉及我那个身份低微的生母，卡尔文子爵和夫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微妙的变化。鄙夷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视？仿佛在说“难怪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但无论如何，这个解释似乎被接受了。毕竟，死无对证，而且符合我“废物庶子”突然有点异常表现的人设。
“古老的笔记？”子爵沉吟着，“以后若有类似的‘发现’，提前告知我或者夫人，不要再擅自行动。卡尔文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前提是……知道自己人在做什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有活宝先憋着，汇报了再掏，别特么自己瞎搞连累全家！
“是，子爵大人，我明白了。”我乖巧低头。
“嗯，”子爵似乎满意了我的态度，挥挥手，“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回去休息吧。艾莉丝，你留下。”
我如蒙大赦，躬身行礼，赶紧溜出了书房。关门的那一刻，隐约听到子爵对艾莉丝说：“……以后对他……稍微……”
后面听不清了。
站在书房门外，我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后背有点湿。
妈的，异世界贵族家也不好混啊。装个逼还得考虑政治正确和经济效益，累死爹了。
拖着依旧发虚的身体往回走，刚到走廊拐角，一个娇小的身影就猛地从旁边窜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是露西。
她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张地绞着女仆裙的围裙，眼睛亮得惊人，呼吸都有些急促，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少、少爷！您没事吧？老爷和夫人没有责怪您吧？”她急急地问，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点暖：“没事，就是问了问学院的情况。”
露西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拍着小小的胸脯：“太好了……我听说老爷叫您去书房，担心死了……”她说着，忽然低下头，声音变得细若蚊蚋，脸颊红扑扑的，“少爷……您今天在学院，真的好厉害……我、我听其他仆人说了，您连教皇大人都……”
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都快埋到胸口了，但那双眼睛却忍不住抬起来，飞快地瞟我一眼，又触电般垂下，里面水汪汪的，全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崇拜和……某种更滚烫的情绪。
我被这小女仆炽热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干咳一声：“运气好而已。”
“不是运气！”露西猛地抬头，语气异常坚定，小手甚至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袖口，“少爷您就是很厉害！您懂那么多我们都不懂的知识！您、您和别人都不一样！”
她的触碰很轻，隔着衣料几乎感觉不到，但我却莫名觉得那块皮肤有点发烫。
“露西……”我有点尴尬，想抽回袖子，又怕伤了她心。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又冒着火气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炸开。
“你们！在！干！什！么！”
我和露西同时一僵，猛地分开。
艾莉丝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另一端，正冷冷地看着我们，特别是露西那只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手。她碧色的眼睛里像是结了一层冰，冰下又燃着熊熊怒火。
她几步冲过来，一把将我拉开，离露西远了些，然后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的小女仆。
“露西！你的工作做完了吗？就在这里缠着少爷？！卡尔文家是请你来偷懒的吗？！”艾莉丝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
“对、对不起小姐！我、我这就去！”露西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慌忙行了个礼，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赶走了露西，艾莉丝这才把炮口对准我，胸口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你！你跟她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贵族少爷的体统！”
我被她喷得有点懵，同时也有点不爽。又不是我主动的，而且人家只是表达一下崇拜，至于吗？
“她只是关心一下……”我试图解释。
“关心？一个女仆需要那样关心你吗？”艾莉丝打断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手都拉上了！下次是不是要扑到你怀里关心了？！”
这都哪跟哪啊？这大小姐醋劲怎么这么大？不对，她不是看不起我吗？吃哪门子醋？
我看着她气得通红的脸颊和那双喷火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艾莉丝，”我叹了口气，故意用她之前的话回敬她，“你不是说，我跟真正的魔法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吗？一个‘不算什么’的人，值得你这么生气？”
艾莉丝一下子被噎住了，张了张嘴，脸更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才没有生气！我是怕你丢了我们卡尔文家的脸！”
说完，她像是怕我再说什么，狠狠瞪了我一眼，跺了跺脚，转身飞快地走了，金色的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一个气呼呼的弧度。
我看着她的背影，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得，刚应付完爹妈，又惹毛了未婚妻。
这后宫……啊呸，这异世界生活，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啊。
而且……我摸了摸袖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被小女仆抓过的感觉。
露西那崇拜得近乎虔诚的眼神，和艾莉丝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交替在我脑子里闪过。
妈的，这化学，以后还是慎用吧。拆穿魔法爽是爽，但后续麻烦也太大了。
等等……教皇好像还说期待我更多“发现”来着？
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