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砸碎第三瓶啤酒时，我正蹲在卫生间里数瓷砖。 裂纹从墙角蛛网般蔓延，就像我家那张缺了条腿的餐桌，就像我妈离开时碎了一地的玻璃门。
"三万八！就三万八！"我爸的吼声混着酒气穿透门板，"李婉那个贱人居然敢跑！" 我捂住耳朵，指尖碰到左腕的疤痕。那是上周他用烟头烫的，因为我没能拦住要离开的妈妈。
卫生间的镜子裂成三瓣，照出我破碎的脸。其中一块碎片里，我看见妈妈最后看我的眼神——像被丢在雨里的小狗，湿漉漉的，带着血丝。
第二天放学回家时，屋里多了个戴金链子的男人。我爸递过去一个信封，男人捏了捏厚度，咧嘴笑出一口黄牙："老林，这次这个肯定跑不了。" 他们没看见我躲在厨房门后。但我看见我爸数钱时发抖的手指，看见男人裤腿上沾着的红色山泥。
那晚我做了个梦。妈妈穿着嫁衣站在深山老林里，红盖头下滴着水珠。她对我说："小溪，要逃得远远的。"
转学手续是我自己办的。校长看着我的成绩单叹气："林溪，特优生可以住校。" 我摇头。我得守着那间老房子，万一妈妈回来找不到路呢？
收拾行李时，我从床底摸出半瓶橘子汽水。去年生日妈妈偷偷买的，她说等考上重点高中就带我去看海。 汽水早就变质了，瓶身上凝着水珠，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第一章：医务室里的橘子糖
新学校的消毒水味道很浓。 我攥着转学证明站在走廊里，白衬衫袖口磨得发毛。前排女生在传阅偶像周边，笑声像玻璃珠砸在地面上。
"让让！"突然有人撞开我。 篮球砸在储物柜上发出巨响，几个穿球衣的男生跑过，带起一阵风。最后那个最高的突然回头："没事吧？"
是江辰。校榜照片排第一的那个。 他弯腰捡球时，我看见他后颈贴着的纱布，边缘微微卷起，露出底下青紫的淤痕。
"江辰！快点！"队友在催。 他跑开两步又折返，往我手里塞了颗糖："赔礼。" 透明糖纸包着橘瓣状的软糖，在他掌心压出浅浅的印子。
下午美术课我迟到了。 画室在顶楼最西边，路过医务室时听见压抑的抽气声。门虚掩着，校医正在给谁包扎手腕。 "...又是训练伤？你爸知道了又得..." "没事，就说摔的。"
是江辰。他坐在病床上，左脚踝肿得很高，校服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大片擦伤。阳光透过百叶窗，把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正要走开，他却突然抬头。目光相撞的瞬间，他迅速放下裤腿，嘴角扯出个笑："好巧啊，转学生。" 校医皱眉："同学帮忙拿一下冰袋？在冰箱最下层。"
冰柜冒着白气。最下层放着几盒注射剂，旁边是印着红十字的冰袋。我的手碰到某个硬物——是盒拆过的止痛针。 冰箱门内侧贴着张备忘条：「江同学，每周一、四注射后需观察半小时」
回去时校医已经走了。江辰正笨拙地用单手缠绷带，看见我手里的冰袋愣了愣："谢谢。" 他接过时指尖擦过我手背，温度高得吓人。
"你发烧了。" "运动员都这样。"他满不在乎地咬开绷带包装，"倒是你，脸色比我还像病人。" 医务室的挂钟滴答作响，窗外传来球场的喧哗。他忽然问："为什么转学？"
风把窗帘吹得鼓起来。我看见他球鞋边沿磨破的痕迹，看见他校服领口洗得发白的标签，看见他藏在笑容后面的疲惫。 我们像两个站在废墟上的孩子，隔着弥漫的硝烟对视。
"因为..."我攥紧左手腕的旧疤，"这里的医务室比较大。" 他怔了怔，突然笑出声。右脸露出个很浅的酒窝，和校榜照片上那个完美优等生判若两人。
放学铃响了。他单脚跳着去拿拐杖，我下意识扶了一把。他重量压过来时带着汗味和淡淡的碘伏气息。 "喂，"他突然说，"明天还能帮我拿冰袋吗？" 夕阳从他身后涌进来，把我们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快要交叠在一起。
走廊尽头传来老师的呼喊："江辰！你爸来了！" 他瞬间绷直脊背，那个笑着的江辰消失了。抓起书包时，有东西从他口袋滚落——是和我那颗一模一样的橘子糖。
我捡起糖，糖纸反射出细碎的光。转角处传来压低的训斥："...又是受伤？你知道今天王局长来看比赛..." 透过栏杆缝隙，我看见江辰低着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用力戳他肩膀，袖口露出价值不菲的手表。
男人突然拽过江辰的左手。袖子被撸起，露出一排尚未消退的戒尺痕。 "下次再丢脸，"男人声音冰得像手术刀，"就去你妈坟前跪着。"
我后退时踩断了铅笔。江辰猛地抬头，四目相对间，他眼里闪过某种近乎绝望的羞耻。那片橘子糖硌在我掌心，像一团凝固的火。
夜幕降临时，我拆开两颗糖并排放在窗台。远处居民楼亮起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我们。 左手腕的疤痕又开始发痒。妈妈，我好像遇见另一个藏在阳光里的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