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沫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如每天一样平凡真实,持续一整日的梦,与日常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在梦的结尾,一辆货车冲出主干道,直直地向他撞来。
然后,梦就醒了。
“唔……”
他挣扎着睁开眼,头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钝痛,腹部也传来一阵阵抽搐。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勉强撑起身,一边揉着太阳穴,有些奇异于自己皮肤的光滑柔腻,一边摸索着拉开了窗帘。
强光瞬间涌入,肖沫下意识地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适应光线。
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熟悉的宽敞卧室,而是一个关着门,完全陌生、狭小的房间。床上的床单被子,连带枕头扭在一起,显得凌乱无比,床头还摆放着一个丑萌丑萌的螃蟹,此时正张牙舞爪,让这场景又带上一丝搞笑。
“这……给我弄哪儿来了?”肖沫脱口而出,却听到一道清亮中略带沙哑的少女声音,他左右张望,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我是不是喝多了?还是吃菌子了?可我根本不喝酒,也不是云南人啊……
头痛的顿感渐渐消退,混乱却更强烈了。肖沫抬手揉了揉头顶,触感出乎意料地柔顺。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收回来一看,手指间缠绕着的是缕缕光滑的黑发。
肖沫愣了片刻,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宽松的睡衣领口下,是一片白皙的肌肤和隆起的曲线。
差不多是C罩杯吧,大小挺适中的……他面无表情地想着,大脑一时停止运转,只剩最基本的信息处理能力。
主观上仿佛过了很久,实际上可能只有几秒。“他”,或者说“她”,猛地扑回床上,一把搂起那个奇丑的螃蟹玩偶,一边扭着它的两个钳子一边把脸埋进被子里,悲愤着隔着闷闷的被子出声:
“我他喵的怎么变成妹子了啊!”
她在床上翻滚了几圈,突然碰到一个硬物,膈的她腰疼,龇牙咧嘴摸出来一看,却是个空的小药盒,上面写着“苯巴比妥”。
“苯巴比妥……这是,安眠药?”
肖沫愣住了,随后,一股无名的悲伤猛地涌上心头,攫住了她。紧接着,意识不受控制,突然被抽离成第三人称,很快又被塞回,切换回第一视角——她看见“自己”的手颤抖着拧开这药瓶,倒出里面的所有药片,分了好几次和水吞下,然后起身,缓缓走进卫生间。
洗手池前的镜子,映出了一张陌生的少女面孔。她的眼睛因哭泣而红肿,却依然能看出精致的五官和清丽的底子。那张尚未完全长开的脸已初具惊心动魄的美,泪痕斑驳的模样完全激起了人的保护欲,但那眼角的一点泪痣又带来了一丝魅惑,让人想要蹂躏。
视线下移,“自己”拿起洗手台前的一把小刀,抵在左腕。那里已经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细腻白嫩的肌肤和疤痕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刀尖在旧伤上熟练划过,像在丈量这次该从何处下手。
最终,刀被放下。“自己”抬起头,伸手掐住自己纤细的脖颈,维持这个姿势对镜子笑了笑,随后的视角,在摇摇晃晃中走回这个小房间,抱住那个螃蟹玩偶,倒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肖沫听到了“自己”哽咽的声音:
“爸爸,妈妈,你们别不要我……”
并没有得以入睡,相反,五脏六腑渐渐传来阵痛,随后是剧痛,器官衰竭和呼吸困难带来的痛苦涌了上来,在不知道多漫长的挣扎和后悔中,“自己”的意识才终于投入了黑暗……
肖沫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她明白了——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就是这具身体原主最后的行为:她服安眠药自杀了。
那种吞药前后的绝望,死前全身的疼痛和后悔,她以第一视角完全沉浸地重新体验了一遍。肖沫过了许久才渐渐缓了过来,她抬起左腕,看到了一道道疤痕。她的呼吸刚平稳下来,更多记忆碎片便汹涌袭来。
这个空药盒仿佛一个开关,触发了脑海深处封存的种种片段。
……
夕阳西斜,躺在床上的肖沫眼眶发红,久久无法回神。在那些记忆碎片的冲击下,她零星了解到这具身体的遭遇,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女孩名叫肖沫柠,比肖沫只多了一个字。
这里是苏市,和肖沫所在的津市相隔千余公里,肖沫柠则是苏市实验中学的一名高二学生。
初三毕业后的暑假,肖沫柠的父母在赴工作应酬的途中遭遇车祸,双双离世。当时她父亲正处于创业上升期,他的突然离世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她们家的两套房产都曾被银行抵押。房产拍卖,债务清偿后,仍欠一位合作伙伴三十万元。
肖沫柠的父母当年是私奔结婚,十几年来与亲戚所在城市不同,也几乎断绝来往。葬礼上,一位她完全没见过的舅舅塞给她一张银行卡,每月汇一千元供她维持生活。
初中的肖沫柠成绩优异、容貌出众、性格开朗,拥有许多朋友和爱她的父母,可惜仅仅一夜之间,一切崩塌。
高中的零散记忆也告诉她,肖沫柠可能因为父母双亡的冲击太大,性格变得有些孤僻,有些自暴自弃,也产生了厌学心理。
无数记忆碎片交替叠加,一时是“自己”深夜中抱着枕头,默默流泪,一会又是小时候和父母去公园遛弯,“自己”抱着父亲的腿撒娇,让他不得不拖着一块橡皮糖走,下一秒又变成了高中班主任,那最初怜悯,后面逐渐不耐烦的表情……
这些记忆以第一视角呈现,其中承载的快乐与痛苦都真实无比。当肖沫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尽可能让你幸福……”她轻声对自己承诺。
既是为了记忆中那个不堪重负的女孩,也是为了自己。她不想在现实中,再次陷入那些记忆里阴雨连绵,不见天日的绝望。
梳理完已知的记忆,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平复完心情后,随即有些疑惑。
现在这个地方似乎是肖沫柠自己租的屋子,可是她现在还背着三十万的欠款,为什么放着免费的学校宿舍不去住,偏偏要搬出来自己租房子呢?
而且现在这个身体十六岁,没有监护人签字,应该也不符合租房的年龄要求,她记得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是那个葬礼上给她塞银行卡的舅舅,难道是他找的房子?
肖沫走出卧室,发现这房子实在是不小,住一家三口也是足够,客厅沙发电视和各种彩电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更大的主卧,这让她更疑惑了。
这房子月租明显不低于两千,就算是那个舅舅给她租的房子,也用不到这么大这么好吧?而且肖沫柠怎么放着那么大的主卧不住,非要睡在这小小的次卧呢?
记忆碎片中,高中之后的场景也没多少,她现在倒是知道一些学校的位置以及自己的班级座位这种信息。
肖沫本来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此刻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没再想,反正这大house住着肯定比高中的四人寝舒服,这个月的月租肯定也交了,那就先待着。
她拿起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手机没设密码,也没什么消息。
“今天是十四号,同时是周日……我记得之前是十号来着……那货车都开上人行道了,怎么也得上个新闻吧……”
她尝试尝试输入了一些关键词,试图找到津市货车撞人的新闻,可却一无所获。
“完全没有消息……难道这里是平行时空,那原来的我还在吗?”
肖沫想了想,随后动动手,又搜索了起来,可看着手机上出现的内容和下面的推送,她不由瞪大了双眼。
“路肖集团,董事长肖聚椽……”
“我市年轻企业家肖聚椽先生,携子参与光华聚能津市分公司剪彩仪式……日期:9月13号。”
剪彩画面中,一个无比熟悉,每次照镜子都能看到的青年正灿烂地笑着。
“我……没死?那‘我’……是谁?”
肖沫愣住了,她先是有些怀疑人生,随后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咬咬牙,点开电话,拨起了那个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