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自从自家的女儿找上门来，就没有过一天是闲的，店铺都积灰了。
我将已经翻阅过的报纸丢在桌上，上楼收拾衣物。
自从公布的那一夜起，首都再次变回风平浪静的模样，没有再掀起一丝风浪。无论是明面还是暗面。
虽然说街上依旧时不时地有着抗议的声音，但松散的组织性看不出有谁幕后指使，目前人们更多是持观望态度。
这反而令我感到更加不安，声东击西的策略，可对方只有第一次上当，亚特斯家反而听说有稀稀疏疏的躁动。
究竟是哪一方出了差错？整天窝在别墅里发电的卡米拉应该没有嫌疑，姐姐？皇帝？教会？保守派？四位长老？
可从昨日购物的态度看，芙洛拉姐姐还是持一个务实的态度，能带来利益就行。
明明只是开局的一步小棋，此刻却给我一种蝴蝶效应的不安感，令我不得不开始预读后面几百步的局势。
我匆匆地整理完衣物，看着自己这间待了说久不久的咖啡店。
手指划过吧台的木质表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灰尘很轻，积在心里的重量却很沉。
这家店明明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借口，可随着时间，每一处磨损，每一道划痕，都是时光刻下的印记。
“原来你的店是这样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来。”
“芙洛拉姐姐……”
“哎呀，姐姐叫得相当自然了呢。”
她再次开始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
“别摸……”
“哎呀，讨厌姐姐了？没事的，昨晚你睡梦中跑到我身上蹭蹭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别说了！”
见到我羞红的脸，芙洛拉姐姐用手掌遮住嘴唇轻轻地笑了笑。
“你也和托尔一样喜欢看书呢。”
她越过我，走进吧台内部。
这是我的领域，即使是卡莱尔和辛西娅，想挤进来我都得考虑考虑。看看到姐姐那娴熟地步伐，我却没有产生什么抵触。
芙洛拉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面满满当当的书架上，心里终于泛起一丝柔软的慰藉。与店里其他地方那层令人愧疚的薄灰不同，这些书本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芙洛拉随手抽出一本诗集，书页像受过潮又风干的叶子，带着一种独特的柔软与韧性，自动摊开在某一页。
“托尔除了小说也喜欢堆着这种东西呢，当年我问他看懂了吗？他回答我还行，结果还是在在书架攒了一堆。”
“也许并非不懂，只是对一知半解的美丽感到好奇。”
“谁知道呢？在我眼里就像一个想要装比的小弟弟，看起来像是理解了，但只是照着原文读一遍罢了。”
“……”
奥若拉像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轻轻抚摸书架与书缝，其中没有一丝灰尘，只有常年翻阅留下的光泽。
有些书甚至被细心地包上了书皮，但透明的包书膜边缘也已磨损，露出底下同样被磨得光滑的内页。
这些书被无数双手拿起、放下，在无数个午后被阳光晒得发烫，又被咖啡的香气浸透。
“你有见过托尔吗？”
我看着沉浸在感伤的奥若拉，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已经放弃了挣扎，她说什么都可以。
你要是问我见没见过，在过去我几乎每天都见。
“没有哦。”
✬
车轮规律地敲打着碎石路面，奏出轻快的节奏。午后的阳光透过橡木车窗，将车厢内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
芙洛拉背靠着柔软的鹅绒坐垫，那双紫晶般的眼眸温柔地垂下。
我和奥若拉姐姐正共处一辆马车上，她此刻正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而坐。
“不安吗？第一次前往亚特斯家？”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倒不完全是即将与家人见面的不安，还有穿着小裙子的羞耻。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去亚特斯家了。
我换上了芙洛拉姐姐为我准备的礼裙，如果让我自己挑选，我绝不会选择这样的裙子。
在魔王城生活时，大家也会为我挑选偏成熟的裙子，我自己更是会尽量挑选不暴露的。
况且我身为一个男子汉，竟然在自己的姐姐面前穿这么可爱暴露的小裙子。
这件蓝白色的裙子，露肩、无袖、过膝，就装模作样地披着一件若隐若现的薄纱披肩，完全无法遮住肌肤，反而会激起外人的好奇心与欲望吧。
越来越无法相信当我们相认时会有多尴尬了。
我明白，越是拖延下去就越是难以开口，误会就像层层交叠的丝线，若是不及时处理，终将一日会卷成解不开的毛球，但现在的局势几乎无解。
“没事的，你的事情我已经和父亲与母亲说过了，她们也理解我的决定，他们也很欢迎你哦。
“嗯……”
“欢迎回家，奥若拉。”
芙洛拉姐姐紧握着我的手心，她的体温和过去的回忆一样，要比我稍高些。
“好的。”
“目前你是托尔私生女的事情，只有我、维多利亚、以及我的父母，不用担心。以防说漏，你就像平时那样叫我姐姐就好，我的父母也会叫你女儿的。”
……过程全错结果全对。
见我愣神，芙洛拉姐姐轻轻按住我的肩，我顺着她温柔的力道在她柔软的大腿躺下。
芙洛拉姐姐的唇角微微上扬，伸出纤长的手指，开始轻柔地梳理我的发丝。
她的动作极其耐心，指尖轻轻分开几缕纠缠的银发，慢条斯理地，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仿佛在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丝绸。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如果只是外人，对着当前的奥若拉·托，恐怕我只会一笑而过，说没什么。
但如果是姐姐说出这话，仿佛就像对生死相隔的托尔说出口的慰藉。
甚至不需要答案，只是听到姐姐在担心自己，眼角就泛起了泪花。
回想起自己曾作为托尔·亚特斯在格拉迪亚斯生活的十年，自己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冤种。
被一时的爱和虚荣心冲昏了头脑，可最终辜负了家人，迎来了可笑的结局。
我并不是说自己后悔救下了卡米拉，但我理解对人生而言，男女之间的爱并不是全部。这一次，我该选择家人优先了。
“虽然是很辛苦。”
当然辛苦了，我这十年受尽折磨，如果没有对卡米拉那份愚蠢的爱，恐怕早就撑不住了，但也因为那份病态的爱而变得遍体鳞伤。
我不想再受伤了。
“但没关系了，因为有芙洛拉姐姐找到了我。”
“嗯……但是，是奥若拉你找上了姐姐哦。”
“谢谢你接我回家，姐姐。”
可饱经风雨后，却发现依旧有家人愿意为我撑伞，仅仅如此便令我难以控制泪水。
“别哭呀傻孩子，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从今往后，你还会在亚特斯家得到更多的爱和幸福。”
我回来了，即使形式稍稍有些歪曲，我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家。
回到了不会伤害我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