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拉微微点头。
我又问她。
“那你觉得,这世上难道就只有你痛苦吗?就只有你犯错了而感到羞愧?你只是仗着公爵的身份和权力在撒泼罢了。你敢说在这十几年没人劝过你吗?托尔死了就是死了!戳到痛处就想报复?这真的算专一?”
“可我真的痛苦到要受不了了。我真的好思念托尔。我竟然如此折磨我心爱的人。”
“你只是被愧疚感压倒而已,你只是担心坐收渔翁之利的自己被他人闲言碎语压倒,才装作一副痴情的样子罢了!”
“没有!”
“因为你只要自己继续装着这幅模样,就有力量,也有理由去打压那些戳你痛处的声音。还能缓解你的罪恶感,不是吗?”
“不!我爱着托尔。”
“那又如何!那卡莱尔和辛西娅呢!你爱吗?”
“我也……”
“那为什么!孩子生死关头了还不出手!”
我了解她。
也许在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我曾被她完美优秀的外表所蒙蔽了双眼。
但我后面发现,作为托尔·亚特斯、奥若拉·戈尔德、奥若拉·亚特斯看到的她从始至终就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幼稚的要死。
在我的怒火几乎要将我们两人都焚毁的那一刻,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对双胞胎,那是我与她的孩子。
忽然,我感到自己的力度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所有的力气与愤怒从我体内抽离。
我猛地松开了卡米拉。
不,与其说是松开,不如说是用一种混杂着厌恶和无力感的力道,将她从我的眼前推开。
她根本没有丝毫抵抗,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玩偶毫无生气地向后倒去。
眼神空洞地望着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我看着她,试图强行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对上视线。
卡米拉的双眼开始聚焦,眼眸中的水波却又像潮汐一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可托尔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的声音猛地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陌生的、濒临崩溃的嘶哑。我感到自己银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狼狈不堪。肩膀上那个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在呼应我内心的灼烧。
“即使回来了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以我的名义向你保证!别自欺欺人了!他会恨你一辈子!”
“那我该怎么办!”
我向前一步,我逼得更近。
“怎么办?伤害别人而犯下的错就像拔去钉子的木板,伤痕会永远停留在上面,更何况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人!你自己想想!你爱上了托尔后,在解开误会之前有原谅过他吗?是他原谅了你吧?如果误会是假的,战争结束后你能放开去爱他吗?”
一阵强烈的割裂感涌上我的心头,我如此咬牙切齿地面对卡米拉,就像是回到了托尔时期一般,然而,如今的卡米拉却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气势咄咄逼人,满腔怒火。
我低头看她倒地的卡米拉时,我的视角里女性特有的形状,黏在我脸颊两边的银色长发丝直直地向下延伸,纤细又具有女性美感的腿……还有托尔生前从未穿过的黑色裤袜和高跟小皮鞋
都在告诉我……托尔已经死了,已经结束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奥若拉,一个看起来风华正茂的女孩子。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活着,难道我要因为莫名其妙变成女孩子之后就放弃吗。
她已不再盛气凌人,而我也不该再像宣泄怒火一般哄她。
我转开了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将黏糊糊的银色发丝梳到耳后根,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感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我看向幽深的林间,看向敌人可能袭来的方向,试图重新凝聚战斗的意志,但脑海中只有一片混乱的空白。
好烦,即使她不愿战斗,要是我能自己解决就不至于这样了,即便如此我也做好了独自战斗的打算。
可是不行,现在不只是战斗的问题了。累积了多年的不满如同爆发的火山一样不断向外翻涌,即使我别过头,心中的愤怒仍在一点点流淌。
郁积而无法宣泄的愤懑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我猛地又将头转了回来,目光如同冰冷的投枪,狠狠刺向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既然犯下的罪永远也不会消失,那就去赎罪啊!没人能清清白白地活着。”
即使在被当做人质前的童年时期,我也打碎过花瓶,我也对温柔的家庭教师说了过分的话,偶尔还因一些已经想不起来的原因,在吵架中伤害了妈妈。
哪怕这些都是小错,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累积,在我成年时回想,仿佛过去的小错堆积成了大错一般,眼前竟是一片茫茫的大山。
我能怎么办?
难道一切都要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一笑而过吗?
那不就只是逃避吗?成年之后,称得上是懂事了?我就没犯错了吗?
不!我犯的错比童年还要多得多!因为我肩负了更多责任,我的选择影响到了更多的人。
“我不会求你忘记托尔,也许你们过去的时光也有着美好。”
卡米拉的喉咙开始颤抖,眼睛突然闪过一丝解脱了的光。
“那么又能怎么办?我无法忘记……但对托尔的愧疚始终压得我无法喘息。我总是忍不住去思考一个个可能性啊!既……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命……”
“别想死了一了百了!!况且你根本没有那个勇气,你就是个懦夫!你总是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你有考虑过孩子是什么感受吗?!”
这是我今天喊得最歇斯底里的一声,连开始习惯了我的嘶吼的卡米拉都瞪大了双眼,双胞胎走近一步,似乎是想要防止我情绪失控干掉卡米拉。
“过于俗套的话我不想说得太多,我想你身边的人的人早已说过数次,而你也从来没有做到。”
卡米拉的家人肯定劝过,人类的奥若拉劝过,魔王的奥若拉也劝过,可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我将托尔的大剑举起,摆在她的面前。
这并非是威胁她的生命,而是向她出示我的证明,既是亚特斯的,也是托尔的。
“你本来就没有去死的勇气。那么,我以亚特斯家的一员命令你,你给我赎罪。你无聊的过家家,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