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作者:一羿孤行 更新时间:2025/9/15 14:23:02 字数:4403

夕阳熔金,温暖地洒在封家偌大的庭院里。假山玲珑,流水潺潺,奇花异草散发着宁静的馨香,一切都沐浴在祥和之中。

“小姐!您跑慢点…当心摔着!”

洒扫的老仆人气喘吁吁地追着一个小女孩,焦急地呼唤着。小女孩封隨安穿着一身粉嫩的襦裙,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咯咯笑着在花丛与回廊间灵巧地穿梭,对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

一旁的亭子里,正上演着温馨日常的一幕。母亲封玲珑,虽是一族之长,此刻却未着正装,只一袭素雅便裙,青丝松松挽起,更显面容清丽,眉宇间那份飒爽英气也被柔和的夕照软化。她看着女儿,无奈又宠溺地摇头笑道。

“好啦随安,别调皮了,瞧把陈伯累的。”

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封隨安立刻停下脚步,乖乖掉头,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母亲怀里,仰起红扑扑、沾着些许泥渍的小脸,笑嘻嘻地回答。

“知道啦阿娘!”

封玲珑取出绣着流云暗纹的绢帕,细致又温柔地擦拭女儿的脸蛋,眼中满是能溺死人的慈爱。

“随安真是好动呢…比起哥哥遂安…哎……”

她轻叹一口气,目光转向庭院另一侧的练武场。

那里,年长几岁的少年封遂安,正心无旁骛地挥动一柄比他还要高的黝黑长枪。枪身看似朴素,却在舞动时机簧发出极细微的嗡鸣,显非凡品。他的动作尚带少年的稚嫩,却异常专注,一板一眼,汗水浸湿了额发,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短刃,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与手中的枪。

“都不知道跟谁学的……”

封玲珑轻声抱怨,眼风却似娇似嗔地扫向身旁的丈夫。

父亲封子淳,一袭简便的长衫,袖口隐约可见些许油渍墨痕,一副刚从工坊里出来的模样。闻言,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他莫名的习惯,爽朗笑道。

“玲珑,这你就不对了。遂安自律刻苦,心性坚毅,根基打得牢,将来才能更好地掌控‘千机’,守护家族。在咱们这等世家,有这样的孩子,你该欣慰才是。”

“封子淳!”

封玲珑立刻柳眉倒竖,佯装恼怒,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

“还敢说!都是你,整日里不是机关图纸就是傀儡核心,好好的儿子,都快被你熏陶成只知修炼的小武痴、小古板了!半点小孩子的活泼劲儿都没有!”

“哎哎哎哎!!夫人!轻点轻点!有外人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封子淳配合地歪着头龇牙咧嘴,看似求饶,眼底却满是憨直的笑意和全然的包容,甚至悄悄伸手揽住了妻子的腰。

“我管你什么外不外人的!就怪你!”

封玲珑手下力道丝毫不减,嘟着嘴,那气鼓鼓的模样鲜活得不得了,哪还有半分族长的威严,分明是个被丈夫「宠坏」了小性子的娇妻。下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纷纷低头抿嘴偷笑。

天边,最后一抹暖金色的余晖正在被悄然聚拢的铅灰色浓云吞噬。一阵带着湿冷寒意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庭院,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也带来了山雨欲来的土腥气。

封玲珑脸上的笑意微敛,松开了手。封子淳也立刻收敛了玩笑之色,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妻儿更紧地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向天空和庭院四周的结界感应点。

“这云…来得蹊跷。”

封玲珑低语,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封家的守护大阵「九重阙」对气象变化极为敏感,但这股压迫感,绝非寻常暴雨前兆。

封子淳面色沉静,握紧了妻子的手。

“嗯,气息驳杂混乱,有‘东西’在干扰灵流。玲珑,带孩子们去‘守心堂’,我去核心阵眼看看。”

他的话音刚落——

“嗡——!!!”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撕裂声猛地从高空传来,那是封家最强结界被某种恐怖力量强行撕裂、扭曲崩坏时发出的哀鸣。

温馨的假象被瞬间撕得粉碎……

紧接着,无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或从墙外翻入,或直接从扭曲的结界裂缝中跃下。他们皆身着统一的暗沉劲装,面覆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嗜杀的眼睛。行动间悄无声息,配合却默契无比,出手狠辣刁钻,见人便杀,无论是护卫还是仆役。

喊杀声、兵刃刺入血肉的闷响、绝望的惨叫、术法激烈的轰鸣声瞬间取代了所有的安宁,将美丽的庭院化作血腥的修罗场。

“是‘幽影卫’!”

封玲珑失声惊怒,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她认得这些标志性的装扮,这是直属于皇帝、专门处理见不得光脏活的最隐秘力量……为什么?封家世代忠贞,恪守权能,为何会引来皇室的屠刀?!

没有时间思考了!

封玲珑猛地将吓呆了的封隨安塞进封子淳怀里,一把将腰间的族长令牌拍在丈夫手心,眼神决绝如铁,语速快得惊人。

“带孩子们走!密道!我去启动‘九重阙’最后的自毁灵源,能拖住他们!快走!”

“玲珑!一起走!”

封子淳目眦欲裂,嘶声吼道,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走啊!”

封玲珑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无尽的爱恋、不舍、嘱托以及不容置疑的决绝。

“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她毅然转身,双手结印,周身爆发出惊人的灵力波动,原本素雅的衣裙无风自动,强大的气息甚至暂时逼退了靠近的几名黑衣人。她像一道白色的流星,义无反顾地冲向家族最深处、也是此刻最危险的阵眼方向。

封子淳痛苦地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溢出血来。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是妻子用生命为他们换取的片刻生机!他不再犹豫,将女儿死死搂在怀里,拉起双目赤红、死死握着长枪不愿离开的儿子的手,凭借着对家中一砖一瓦、一机一括的无比熟悉,在火光、黑影和不断倒塌的梁柱间疯狂穿行。

身后,传来令人心悸的、如同太阳坠落般的恐怖能量波动——那是封玲珑燃烧元婴、启动结界核心自毁的征兆。耀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敌人的惨叫席卷而来。封子淳猛地将两个孩子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他们,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们的后背烤焦。

爆炸的余威尚未散去,更多的黑影已经从烟尘与混乱中再度涌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死死咬住他们这条唯一的漏网之鱼。

“这边!”

封子淳低吼,拉着儿女冲进一条偏僻的回廊。他猛地拍击廊柱上一处不起眼的雕花,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漆黑潮湿的阶梯。

“快下去!”

然而,就在封遂安抱着妹妹率先踏入密道的瞬间,数道凌厉的劲风直袭封子淳后心!

封子淳仿佛背后长眼,看也不看,反手从袖中抛出几枚龙眼大小的黑色铁球。铁球在空中自动展开,化作旋转的锋利刀轮,精准地撞上来袭的兵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爹!”

封遂安在密道口惊呼。

“走!”

封子淳挡在密道入口,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更多的敌人围拢过来,刀光剑影封死了所有退路。封子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他双手快速结印,不再是墨家的机关手印,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而邪异的气息——那是沈家血脉中蕴含的、他极少动用的巫术力量!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族长令牌上。

令牌瞬间爆发出幽暗的红光!

“以吾之血,燃吾之魂,禁缚此间,万械同寂!”

他低沉地嘶吼,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但周身却爆发出一种混乱而狂暴的能量场。

霎时间,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的所有金属——敌人手中的刀剑、身上的甲片、甚至隐藏在建筑中的机关构件——都发出痛苦的嗡鸣,变得灼热、沉重,甚至暂时失灵!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黑衣人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武器变得不听使唤,甚至反噬自身!

这是代价巨大的禁忌之术,强行干扰一定范围内的一切「金气」,不分敌我,且极度消耗施术者的生命本源。

“走啊!!”

封子淳趁着敌人陷入短暂混乱的刹那,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密道中的儿女。那一眼,充满了无尽的不舍、嘱托和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全部力量与爱意。

下一刻,他猛地一拳砸在暗门旁的机关上!

“不——!爹!”

封遂安的哭喊被骤然落下的厚重石闸彻底隔绝。

在石门轰然闭合的最后缝隙里,封遂安看到的最后景象,是父亲封子淳决然转身,孤身冲向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他手中那枚染血的族长令牌发出最后一道刺目的红光,随即被无数的刀光剑影和爆裂的机关光芒彻底吞没……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着大地。

城外荒山,一个低矮废弃的猎人小屋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屋内,一尊残破不全的泥塑佛像在闪电一次次惨白的光芒照耀下,面容忽明忽暗,显得格外诡异和阴森。

角落的干草堆里,封遂安紧紧抱着妹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从破窗砸进来的风雨。他身上那件原本属于自己的、此刻已浸满冷雨和血污的斗篷,勉强裹着吓坏了的妹妹。每一次震耳欲聋的雷声滚过,怀里的小身子都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哥…哥…我害怕…呜…我要阿娘…”

封隨安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眼泪混着雨水,冰凉地蹭在封遂安的脖颈上。

封遂安把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喉咙干涩刺痛得厉害,仿佛被火燎过,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别怕…隨安别怕…嘘…你听…你听…娘亲以前…是怎么哄我们睡觉的…”

又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黑暗,瞬间将小屋和佛像照得一片惨白,紧接着是几乎要震碎人心的轰隆雷声,封隨安吓得猛地尖叫一声,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襟。

封遂安忍着肩膀伤口被牵扯的剧痛,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背脊,笨拙地模仿着母亲的动作。他在轰鸣的雷声余韵中,极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用残破不堪的气声,断断续续地开始哼唱。

“月…娘…弯弯…”

声音微弱,气息不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拖得很长,仿佛耗尽了力气。

“盖…云…被…”

「被」字音调沉沉落下,带着无法承受的疲惫,如同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

可怕的雷声再次逼近。封遂安停顿下来,将妹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怀里,用身体为她隔绝掉一部分恐怖的声响。等到那毁天灭地的轰鸣渐渐远去,他才用更轻、更沙哑,几乎只剩气流的声音继续。

“星…子…摇摇…”

“欲…眠…垂…”

「垂」字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融入冰冷的雨声中。

“风…莫吹…雨…莫推…”

唱到这里,一阵狂风裹着冰冷的雨点猛地从破窗砸进来,泼了两人一身。少年沙哑微弱的声音里,竟硬生生挤出一丝近乎哀求的语调,仿佛这残破的歌声真的能上达天听,祈求那无情的风雨不要再伤害他怀里这最后的珍宝。那不成调的旋律微微扬起,带着一丝绝望中滋生出的、渺茫却固执的祈望。

“我…囡囡…要…睡睡…”

旋律陡然回落,变得异常轻柔,音调降到最低最缓,几乎化成了耳语般的呢喃。「睡睡」二字唱得极轻极软,像母亲温暖的掌心,像羽毛拂过,带着耗尽一切的怜爱和守护。

封隨安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因极度疲惫和恐惧而产生的哽咽,最终化为不均匀的、浅浅的呼吸。

封遂安不敢停下。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后两句,或者后来,他已经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只是机械地、固执地、用残存的本能哼着那首母亲唱过无数次的、刻入骨髓的温柔曲调。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被窗外狂暴的风雨声彻底吞没。

“睡吧…睡吧…”

这已经不再是唱,是濒临昏迷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呓语。

“娘亲…陪…兄长…相随…嗯…”

少年的声音最终完全消失了。

但他那双紧紧抱着妹妹、因脱力和寒冷而僵硬无比的手臂,以及那无意识却始终未曾停下的、轻拍着妹妹后背的缓慢节奏,在这无尽的黑夜、刺骨的寒冷与弥漫的绝望中,固执地、沉默地证明着最后一丝守护的存在。

仿佛只要这节奏还在,怀中的温暖还在,这个世界就还没有彻底坍塌。

支撑着少年没有彻底崩溃的,不仅仅是怀中妹妹的体温。

还有石门落下前,父亲那最后决绝、无悔、以及充满信任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活下去,带着妹妹,活下去!

这份沉重的嘱托,与母亲的牺牲一样,化作了刻入骨髓的烙印,成为了封遂安未来道路上,永不熄灭的两簇火焰——一簇是母亲用生命点燃的、温暖守护的余烬;另一簇,则是父亲留下的、沉默而坚韧的薪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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