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遠領着墨安和墨寧,踏上了通往碧雲宗深處的青石階。山門之後,景象豁然開朗。雲霧繚繞間,亭臺樓閣依山而建,飛檐斗拱,氣派非凡。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靈氣,遠比山下清新沛然,吸一口便覺精神稍振。
墨寧畢竟年紀小,孩童心性難掩。方纔的驚恐雖未完全散去,但此刻看到這般仙家景象,一雙大眼睛立刻被好奇填滿,怯生生地拉着哥哥的衣角,小腦袋卻忍不住左右張望,看着偶爾御劍掠過空中的碧雲宗弟子,發出低低的驚歎。
而墨安,他的目光卻越過了這些恢弘的建築和新奇的事物,敏銳地投向了廣場一側。那裏臨時搭起了幾個棚子,不少身着碧雲宗服飾的弟子或坐或躺,許多人身上帶傷,氣息萎靡,傷勢看上去竟不比他自己好多少。煉丹峯的弟子們忙碌地穿梭其間,分發丹藥,施展治療術法,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藥草苦香。
沈靖遠注意到墨安的目光,也看到了他眉宇間那絲尚未完全消散的質疑。他停下腳步,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柄素雅的摺扇,「唰」地一聲展開,輕輕扇動,語氣平淡地解釋道。
“並非我等故意姍姍來遲。今日清晨,西山礦脈方向突然爆發了小規模獸潮,衝擊了那邊的幾個村落和礦場。宗內大部分精銳弟子和執事都被調往那邊抵禦,我也是剛從那邊撤下來,聽聞柳山鎮遭襲才立刻趕去。”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受傷的弟子,聲音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黑風寨那羣鬣狗,想必是窺得宗門防衛一時空虛,纔敢趁機下山劫掠。”
他看向墨安。
“此事,確是我碧雲宗疏失,讓你和鎮民受驚了。”
原來如此。 墨安聞言,心中那塊梗着的石頭終於落下。原來他們並非漠視,而是分身乏術。想到自己之前的怒吼和質問,臉上不禁有些發燙。他並非不講道理之人,只是過去的創傷讓他如同驚弓之鳥,難以輕易信任他人。
他沉默片刻,擡起頭,目光真誠地看向沈靖遠,低聲道。
“……抱歉,沈…師兄,我剛纔…言語冒犯了。”
他還不算是碧雲宗弟子,這聲「師兄」叫得有些遲疑。
沈靖遠手中摺扇「啪」地一合,輕輕在墨安沒受傷的額頭上敲了一記,動作隨意自然,彷彿早已是熟稔的師兄弟。
“無妨。非常之時,有此反應,亦是常情。”
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但話語卻帶着一種理解。
“看你模樣,想必……亦有不爲人知,或曰,不可爲外人道的過往。謹慎些,沒錯。”
墨安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複雜的暖流。這位看似冷峻的大師兄,心思卻意外地細膩。
一行人繼續前行,來到了煉丹峯所屬的區域。一踏入此地,藥香更加濃郁。一名正在分揀藥材的年輕弟子見沈靖遠帶着兩個生面孔,尤其是墨安渾身是血、傷勢駭人,連忙迎上來。
“大師兄,這位師弟是……?傷得好重!快,這邊來!”
沈靖遠擺了擺手。
“並非師弟,是山下遇險的旅人,出手助我宗擊退了馬賊,傷得很重,需立即救治。”
那弟子聞言,臉上閃過驚訝和敬佩,不敢怠慢,連忙引他們進入一間靜室,喚來一位經驗更豐富的師姐。
那位煉丹峯的女弟子仔細檢查了墨安的傷勢後,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凝重無比。
“多處刀傷深可見骨,內腑受震,失血過多,靈力近乎枯竭……小兄弟,你能撐到現在還站着,簡直是奇蹟!若是尋常人,怕是早已死了十次了!”
她迅速取出幾枚香氣馥郁的療傷靈丹,遞給墨安。
“快服下,運功化開藥力,我爲你行鍼疏導。”
墨安道謝後接過丹藥服下,盤膝坐好,閉目凝神,開始運轉那微弱的本命功法。丹藥入腹,立刻化爲一股溫和卻磅礴的藥力散向四肢百骸。
一旁的沈靖遠原本只是靜靜旁觀,但很快,他眼中便再次流露出訝異之色。只見墨安吸收藥力的速度快得驚人;那些精純的藥力幾乎毫無滯礙地被他的身體貪婪吸收,轉化爲修復傷勢的精元和補充丹田的靈力。他體表的傷口甚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癒合、結痂!其周身散發出的靈力波動,不僅迅速穩定下來,竟還在穩步提升,隱隱有衝破當前瓶頸、邁向破凡境三重的趨勢。
“這……”
沈靖遠蹙眉。如此快的吸收和提升,他擔心是透支潛力或根基不穩。他示意那位煉丹峯師姐。
“曉彤,再爲他仔細探查一番經脈丹田,看看是否有隱患。”
曉彤點頭,指尖凝聚一縷溫和的靈力,輕輕搭在墨安的手腕上。片刻之後,她臉上的表情從凝重變爲驚訝,又從驚訝變爲難以置信。
“回大師兄,奇哉!這位小兄弟的經脈異常寬闊堅韌,丹田更是……更是……”
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其靈力儲量之雄厚,遠超同階,幾乎堪比初入金丹的修士!而且根基之穩固,前所未見!更奇特的是,他體內似乎還有一股……一股潛藏極深的力量,並非藥力,卻在自發地加速吸收藥效,滋養他的肉身和神魂!這……這簡直是天生的修道胚子!”
沈靖遠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看向墨安的目光徹底變了。他沉吟片刻,道。
“帶他們去‘天樞峯’的‘測靈殿’。”
待墨安傷勢稍穩,沈靖遠便帶着他們兄妹二人前往主峯「天樞峯」的「測靈殿」。這是碧雲宗檢測弟子靈根資質的重要殿堂。
測靈殿內空曠肅穆,氣氛莊嚴肅穆。大殿中央矗立着一塊巨大的七彩琉璃靈石——測靈石。
沈靖遠先讓墨寧將小手放在冰涼的測靈石上。小女孩有些緊張,依言照做。起初,測靈石毫無反應,就在衆人以爲她並無靈根時,異變陡生。
毫無徵兆地,無數閃爍着淡金色光芒的玄奧符咒憑空出現,如同受到召喚般自墨寧小小的丹田內洶涌而出。它們並非攻擊,而是如同歡快的精靈,圍繞着墨寧翩躚飛舞,組成一道道複雜而美麗的符文鏈條,將整個大殿映照得流光溢彩。強大的靈力波動席捲開來,讓所有在場弟子都爲之色變。
“這是……符靈自生?!先天符體?!”
有見識廣博的執事失聲驚呼。
下一刻,那些符咒又如同百川歸海,倏然間全部收斂,重新沒入墨寧體內,消失不見。而墨寧本人,非但沒有絲毫不適,小臉反而瞬間變得紅潤,周身氣息陡然攀升,竟直接突破了煉氣桎梏,一步邁入了破凡境初期。
她茫然地眨着大眼睛,似乎還有些搞不清狀況,只覺得腦海裏突然多出了許多東西,一套名爲《雲符祕卷》的完整修煉功法自然而然地浮現,清晰無比。
“咦?腦袋裏……好像多了好多東西……叫……《雲符祕卷》?”
“《雲符祕卷》?!”
這一次,連沈靖遠都無法保持冷靜了,他猛地看向墨寧,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了然。
“你是……封家的人?!封玲瓏是你什麼人?!”
《雲符祕卷》,乃是十幾年前,那個驚才絕豔、曾以一己之力在六宗聯合招募典禮上橫掃各派精英、拒絕所有邀請、被譽爲「瘋丫頭」的封家天才少女——封玲瓏的獨門絕學。此事當年轟動一時,各宗長老雖愛才,卻因她封家繼承人的身份牽扯太大而最終作罷。沈靖遠作爲碧雲宗首席,自然知曉這段往事。
墨寧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躲到哥哥身後。
而此刻,殿內的異動早已驚動了宗門高層。數道強橫的氣息瞬間降臨,幾位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長老,甚至包括當代碧雲宗宗主——一位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如星海的中年道人,都出現在了殿中。
“靖遠,何事喧譁?”
宗主開口,聲音溫和卻自帶威嚴。
沈靖遠立刻躬身,將前後之事,包括墨安力戰馬賊、墨寧引發異象、以及《雲符祕卷》之事簡明扼要地彙報。
衆長老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墨安和墨寧身上,尤其是墨安。
“孩子,你過來。”
宗主看向墨安,目光中帶着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墨安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已無法隱瞞。他拉着妹妹,走到測靈石前,依言將手掌放了上去。
剎那間, 測靈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赤、金、青、藍、黃五色光華沖天而起,分別代表火、金、木、水、土五行屬性,每一道都純粹無比,光芒萬丈,毫無雜色。更令人駭然的是,這五色光華並非各自爲政,而是如同一個完美的整體,循環流轉,相生相伴,彼此滋養,散發出一種混沌初開、包容萬象的磅礴氣息。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陰陽二氣纏繞其間,平衡着所有力量。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長老,包括宗主,都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五…五行滿靈根?!不!不止!這是……混淵靈體!傳說中的混淵靈體!”
一位長老顫抖着聲音喊道。
“五行相生,陰陽調和,自成寰宇!靈力量堪比金丹!這……這簡直是天道垂青!”
“難怪……難怪他能力戰金丹!有此靈體,靈力恢復速度、總量、以及對天地靈氣的親和力,都遠超常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無比灼熱。這等天賦,千年難遇。
宗主強壓下心中的激動,目光變得無比嚴肅,他看向墨安和墨寧,沉聲問道。
“孩子,你們……究竟是誰?你們的真名,是什麼?”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兄妹二人身上。
墨安知道,到了這一步,隱瞞再無意義,反而可能錯失這唯一的庇護之所。他看了一眼妹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樑,彷彿卸下了千鈞重擔,又彷彿重新揹負起了什麼。他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封遂安…遂願的遂…。”
他頓了頓,握緊了妹妹的手。
“她是我妹妹,封隨安…隨遇而安的隨…。”
儘管已有猜測,但親耳聽到這兩個名字,尤其是聯想到不久前隱約傳來的、關於洛京封家驚變的模糊消息,在場所有長老還是心頭巨震。
宗主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和深深的惋惜,隨即化爲無比的堅定。他環視在場所有弟子和長老,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嚴厲,帶着宗主的無上威嚴。
“今日之事,所見所聞,皆爲我碧雲宗最高機密!”
“傳我宗主令:宗內上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封遂安與封隨安之身份來歷,違令者——視同叛宗,嚴懲不貸!”
聲如雷霆,在大殿中迴盪,昭示着不容置疑的決心。這既是爲了保護這對身世悲慘、卻天賦驚世的兄妹,也是爲了保護碧雲宗,不使其過早捲入那可能到來的巨大風暴之中。
宗主的目光再次落在封遂安和封隨安身上,語氣緩和了些許。
“從今日起,你們二人,便是我雲胤的親傳弟子。靖遠,”
他看向沈靖遠。
“他們便由你先行安置照料,待傷勢痊癒,再行拜師之禮。”
“是,師尊。”
沈靖遠躬身領命。他看向封遂安兄妹,眼中多了幾分不同於以往的鄭重。宗主親傳,這意味着他們在碧雲宗的地位將極爲特殊。
至此,碧雲宗宗主座下,除了大弟子沈靖遠,終於再添兩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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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皇宮]
精緻的宮殿內,薰香嫋嫋。 周疏奕正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棋譜,心思卻早已飛到了宮牆之外。
幽姨的身影如同暗影般悄然浮現,低聲將今日柳山鎮發生的一切,包括封遂安如何悍勇搏殺、如何質問碧雲宗、最終被沈靖遠帶走等細節,原原本本,鉅細無遺地彙報了一遍。
周疏奕聽着,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棋譜,指節微微發白。聽到驚險處,她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彷彿身臨其境,爲那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事情經過便是如此。”
幽姨彙報完畢,安靜地立在一旁。即便是她這等見慣了風浪的暗衛首領,回想起白日那少年的狠厲與堅韌,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絲佩服。
“四殿下眼光毒辣,此子確非常人。假以時日,必非池中之物。”
周疏奕緩緩鬆開棋譜,輕輕籲出一口氣,似乎想將心中的驚悸和後怕一同吐出。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
“幽姨,若換做是你,在同樣修爲、同樣傷勢、同樣情境下,你可能做到如他一般?”
幽姨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坦誠道。
“若只論殺敵,屬下或可憑藉經驗殺盡馬賊,甚至那金丹首領,但代價……”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
“必是以令妹和部分鎮民的性命爲代價,換取慘勝。絕無可能如他那般……近乎偏執地護住身後所有想護之人,戰至那般狼狽悽慘,卻竟真的……幾乎做到了全員生還。”
周疏奕聞言,久久無言。她走到窗邊,望向碧雲宗的方向,目光復雜難明。那少年的身影,連同他染血怒吼、疲憊護妹的模樣,在她心中愈發清晰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