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封家遗址]
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厉的绛红,却无法为大地带来丝毫暖意。
巨大的青羽灵禽盘旋于高空,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那片死寂的废墟。昔日恢弘的封家府邸,连同周边的街巷,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刺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混杂着泥土腐烂的阴冷。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散落在瓦砾间、早已风干腐朽的尸骸。有些保持着挣扎逃跑的姿势,有些则相互堆叠,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试图保护什么。兵刃的碎片、破碎的机关零件、以及某些巨大力量撕裂地面的恐怖痕迹,无不诉说着当年那场屠杀的惨烈与绝望。
青羽微微敛翅,降低高度,金色的瞳孔中映出一片破败。它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在荒林中所遇的那对兄妹——尤其是那个少年,眼神会如此冰冷警惕,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在这等炼狱般的惨祸中幸存,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奇迹。它轻唳一声,声音穿透云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旋即振翅远去,继续它的巡狩之旅。这片土地的死寂,让它不愿久留。
[碧云宗·练武场]
晨光熹微,碧云宗最大的演武场上已是剑气纵横。
云胤宗主一袭宽袍,立于高台之上,面容沉静,目光如电,落在场中那位名为「墨安」的新弟子身上。为了真切考察其根底,他并未选择寻常考较,而是直接启动了演武场的「千机阵」。
“墨安”
云胤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
“此阵会幻化人傀,初始与你境界相仿。击败一个,便会出现更强一个。不必留手,尽力施为,让本座看看你的极限。”
墨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机关长枪·无名。他点了点头,眼神瞬间变得如鹰隼般锐利,所有情绪被压下,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阵启!”
随着云胤袖袍一挥,灵力注入阵法核心,一具由精铁与灵石构筑、散发着破凡境三重波动的人傀瞬间凝实,手持制式长刀,悍然扑来。
墨安脚步一错,身形如电,手中长枪疾刺而出。没有多余花哨,只有精准、高效、千锤百炼的杀人技。枪尖寒芒一点,瞬间洞穿了人傀的能源核心,动作干净利落,仿佛经过无数次演练。人傀轰然倒地,化作精纯灵气消散。
云胤微微颔首,此子基本功之扎实,远超同辈。
下一刻,两具破凡境五重的人傀出现。墨安长枪舞动,如蛟龙出海,枪杆格挡拆招,枪尖寻隙而进,机簧微响间,枪头时而如毒蛇吐信般疾刺,时而如重锤般猛砸。很快,这两具人傀也被拆解。
人傀的境界不断提升,六重、七重、巅峰……直至筑基初期、中期。
面对压力,墨安的眼神愈发凝重。当一具筑基后期的人傀带着狂暴的气势冲来时,他低喝一声,手腕猛地一拧。
铿——咔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摩擦声响起。黝黑的长枪结构骤然变化,枪头向后弯曲展开,与延伸出的握柄结合,瞬间化作一柄造型狰狞、刃口流淌寒光的巨大新月镰刀。
镰刀挥舞,带着凄厉的风声,专破罡气。「噬风」符文微亮,轻易撕开了人傀的护体灵光,将其拦腰斩断。
战斗愈发激烈。金丹初期的人傀出现,力量与速度暴涨。
墨安眼神一厉,再次变幻武器。长枪结构重组,枪头并未完全弯曲,而是在保持长兵形态的同时,于枪刃下方,「铿」地弹出一截厚重的、带有复杂膛线的金属发射管——「炮戟」形态。
他单手持戟尾稳定方向,另一手猛地一拍戟身某处机关。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一颗高度压缩的灵力弹丸从发射管中咆哮而出,拖着炽白的尾焰,瞬间轰击在人傀胸膛,炸开一团刺目的灵光。人傀胸口被炸开一个大洞,动作骤然僵住。
然而这一击之后,墨安的脸色也明显白了一分,呼吸微促。这炮戟形态威力巨大,但对灵力的抽取也极为恐怖,近乎瞬间抽掉了他近半灵力!他立刻解除炮戟形态,长枪恢复基础模样。他心中暗忖。
果然,此形态非生死关头不可轻用。
后续战斗中,他又短暂展示了其他变化。
盾形态,枪杆瞬间分裂、展开,组合成一面边缘锋利的圆盾,格挡开致命一击,盾面符文闪烁,化解冲击。
棍形态,枪头收缩,整杆长枪化作一根沉重坚硬的金属长棍,舞动起来虎虎生风,以力破巧,砸碎一具人傀的关节。
双刀形态,长枪从中分离,化作两柄略短的直刃长刀,刀身刻有加速符文,使得墨安攻势瞬间变得疾风骤雨,适合近身缠斗。
最终,当一具散发着金丹巅峰威压的人傀出现时,墨安已是强弩之末。他凭借精妙的身法和武器最后的变招周旋了数十回合,终因灵力耗尽、体力不支,被人傀一记重拳击中胸口,倒飞出去,长枪脱手,叮当落地。阵法随之停止。
云胤宗主眼中精光闪烁,抚掌赞叹。
“好!墨家机关术,果然巧夺天工!更难得的是心性坚韧,基础扎实!”
他看出了墨安并非依赖武器之利,而是真正将武器化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各种形态转换皆是为了应对不同战况,思路清晰。
这时,云胤忽然生出几分考较和玩笑之心,看向身旁一直沉默观战、气质冷峻的沈靖遠。
“靖遠,你去,陪你这位新师弟过过招。点到为止,让他也见识见识碧云宗《流云分光剑诀》的精妙。”
沈靖遠闻言,抱剑行礼。
“是,师尊。”
他迈步下场,身姿挺拔如松。
墨安挣扎着站起身,重新握紧长枪,眼神凝重。他能感觉到,这位大师兄给他的压力,远比刚才那具金丹巅峰的人傀要强得多。
“墨师弟,请。”
沈靖遠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波澜。他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霎时间,破空之声骤起。数十道凝练无比的碧色灵气剑芒凭空生成,如同被无形手臂操控,组成一道密集的剑网,如同疾风骤雨般向着墨安笼罩而去。剑光流转,轨迹难测,正是《流云分光剑诀》的起手式。
墨安瞳孔一缩,不敢硬接,立刻施展身法急速闪避。枪杆时而点地借力,时而格开无法避开的剑芒,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他在高速移动中,手指极其隐秘地弹动,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源自封家血脉的禁制之力,随着他的脚步和枪尖的轻点,悄然布设在他闪避路线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这是他目前唯一掌握并能在实战中勉强应用的封家基础禁制——「滞灵锁」,能极短暂地干扰、锁定小范围内的灵力流动。
沈靖遠的攻击如行云流水,剑指翻飞,剑芒愈发密集凌厉,仿佛无穷无尽。他看出了墨安已是强弩之末,意在逼出他的全部潜力。终于,他看准一个破绽,并指一挥。
那一直悬浮在他身侧的佩剑「清影」骤然出鞘,化作一道碧色惊鸿,混在漫天灵气剑芒之中,悄无声息却又疾如闪电地直刺墨安中门。这一剑,无论是时机、角度还是速度,都拿捏得妙到毫巅,在他看来,足以结束战斗。
然而,就在清影剑即将刺中墨安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嗡鸣响起。
以剑尖前方三尺处为中心,空气中突然浮现出数道极淡的、由扭曲光线构成的锁链状纹路。清影剑仿佛一瞬间陷入了无形泥沼,速度骤降,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哀鸣,竟被硬生生锁滞在了半空之中。虽然只有一瞬,但那凌厉无匹的攻势已被彻底瓦解。
“什么?!”
高台上的云胤宗主首次动容,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竟然没完全看清那少年是何时、如何布下的手段。
沈靖遠冷峻的脸上也首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错愕。他能感觉到自己与清影剑的联系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短暂干扰了。虽然下一刻,他心念一动,强大灵力便冲破了那微不足道的禁锢,清影剑倒飞回他手中,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已深深印入脑海。
封家禁制……果然棘手诡异。
他心中凛然。若非对方灵力枯竭,此术威力恐怕不止于此。
就在墨安因禁制奏效而心神稍松的瞬间,沈靖遠动了。他的身影如同鬼魅,瞬息欺近。未等墨安反应过来,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已精准地切在墨安的手腕上,力道巧妙,既不重伤他又让他瞬间脱力,长枪再次落地。同时,沈靖遠的脚尖轻轻一点,墨安便觉得下盘一虚,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
沈靖遠收剑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告诫的意味。
“过于依赖外物与特殊体质,终是落了下乘。战场瞬息万变,需懂得灵活变通,自身才是根本。你的反应和基础尚可,但灵力的运用和时机的把握,还差得远。”
墨安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将这番话记在心里。这位大师兄虽然冷漠,但说的话却一针见血。
[大周皇宫·御花园]
御花园内,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暖风熏人,却吹不散某种无形的压抑。
四皇女周疏奕正独自漫步于水榭回廊之间,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忽见前方小径转角处,三皇兄周闵文正缓步走来。他一身月白常服,面容俊美却覆着寒霜,眼神疏离,仿佛周遭的鲜活春色都与他无关。
周疏奕停下脚步,依礼微微颔首。
“三皇兄。”
周闵文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一分,仿佛她只是一尊无关紧要的石雕,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一缕冷冽的檀香气息。
周疏奕早已习惯这种待遇,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轻轻叹了口气。她敏锐地察觉到,今日三皇兄周身的低气压似乎比往日更重几分。
无巧不巧,两人一前一后,竟似是同路,目的地皆是父皇日常处理政务、偶尔召见子女的「崇华殿」。
[大周皇宫·崇华殿]
步入宏伟肃穆的崇华殿,却发现殿内气氛不同寻常。父皇周擎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而下方,二皇子周闵武赫然在列,他一身尚未换下的戎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惯常的不耐与一丝尚未收敛的战场戾气,正粗声粗气地汇报着边军换防之事。
周闵文与周疏奕无声地行礼,立于一侧。
周闵武的汇报冗长且充满自我夸耀,反复强调边军在他的统领下如何勇猛,如何击退了几次小股蛮族的骚扰,所需军饷粮草如何紧要。
周擎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就在这时,周闵文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清晰地响起,打断了周闵武的话头。
“父皇,儿臣方才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儿臣查阅内务府档案,发现二哥麾下‘玄甲卫’上月报损的兵甲数额,似乎比以往同期高出了三成有余。且补充申请的,皆是造价不菲的‘百炼玄铁甲’。”
他语气关切,仿佛只是偶然想起,出于兄弟之情提醒。
“边军将士浴血奋战,装备损耗自是常事。只是……如今国库虽不算空虚,却也当节俭用度。不知二哥是否核查过,这般损耗,是战事确实惨烈至此,还是……下层军需官中饱私囊,虚报了数目?若因兵甲质量问题致使将士伤亡,岂不寒了边军将士的心?”
他这话看似为公为国,为边军着想,实则句句藏针,直接质疑周闵武治军不严、纵容贪腐,甚至暗指他可能默许下属虚报,意图贪墨军饷。
周闵武一听,瞬间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扭头瞪向周闵文,吼道。
“放屁!周闵文!你什么意思?!老子的兵每一个都是刀口舔血的好汉!损耗大是因为打得狠!那些边疆蛮子的骨头硬得很!什么中饱私囊?老子麾下绝无这等蛀虫!你他妈在父皇面前血口喷人,安的什么心?!”
他性情暴烈,被如此质疑,顿时口不择言,殿前失仪。
周擎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对周闵武的粗鲁吼叫极为不悦。
周闵文却丝毫不动怒,反而微微躬身,语气更加「诚恳」。
“二哥息怒,小弟绝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担心有人蒙蔽二哥,损害二哥清誉,更损我大周军威。既然二哥如此肯定,那想必是下面的人统计有误,或是战况确实超乎想象。是小弟多虑了。”
他以退为进,坐实了周闵武麾下管理混乱的印象。
周闵武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这个阴阳怪气的弟弟撕碎。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轻轻响起。
“父皇。”
众人目光转向开口的周疏奕。她上前一步,仪态端庄,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儿臣以为,三皇兄所虑,亦是为了国朝稳妥,并非针对二皇兄。二皇兄戍边辛苦,战功赫赫,麾下将士勇猛,人所共知。”
她先各打五十大板,缓和气氛,随即话锋一转。
“然,军械损耗关乎国帑与将士性命,确需明晰。既然两位皇兄各执一词,不如便依三皇兄所言,由御史台或兵部派一清廉干练之员,亲赴边关核对一番?并非信不过二皇兄,只是走个流程,既能堵住悠悠众口,还二皇兄与边军一个清白,也能让兵部后续拨付粮饷军械时更有依据,岂不两全其美?”
她这话,看似公允,甚至有点偏向周闵武,实则完全顺着周闵文挖的坑,把「核查」之事敲定了下来。她知道周闵武军中必然有些经不起细查的烂账。以他的性格,治军必是勇猛有余,管理粗放。这一查,周闵文的目的就达到了。而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完全是出于「公心」。
周擎深邃的目光在三个子女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周疏奕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他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片刻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容置疑。
“疏奕所言有理。便依此议。兵部侍郎,此事由你督办,派员核查边军军械损耗实情,据实汇报。”
周闵武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周闵文和周疏奕一眼,却不敢再反驳父皇,只能憋屈地领命。
“……儿臣遵旨!”
他知道,自己回去又要有一堆麻烦事了。
周闵文则微微垂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他瞥了一眼身旁依旧面无表情的周疏奕,心中冷笑。
这个四皇妹,倒是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出来「打圆场」。
周疏奕感受到那缕冰冷的视线,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在刀尖上走过,既稍稍安抚了暴怒的二哥,又「无意间」助推了三哥的计划,同时还在父皇面前维持了懂事公允的形象。
这深宫之中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布满无形棋子的局中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她,必须继续疏离于此局之外,才能看得更清,活得更久。
殿内的空气,比来时更加凝重冰冷了。
(未完待续)